跨越山海朱鹮情
親愛的朋友，這里講述的是一位日本百歲老人村本義雄先生與朱鹮的故事。
一
村本義雄先生出生在日本能登半島的石川縣羽咋市上中山町，眉杖山下的家被翠竹、櫸樹和柿子樹環(huán)繞。這里阡陌縱橫，他年少時挖泥鰍、逮螃蟹、抓青蛙、追野兔，見朱鹮翱翔、田間覓食，傍晚一二十只朱鹮輕輕展開足有一米多的翅膀飛來，翅膀內(nèi)側(cè)緋紅色的羽毛在晚霞映照下發(fā)出紅色的光芒，轉(zhuǎn)眼就落在大樹上。那時的他只覺得朱鹮真漂亮，但也不稀奇，就像自己身邊的朋友。
朱鹮的雛鳥是春天的象征。在山里，朱鹮的天敵貂、蛇和黃鼠狼會趁著親鳥不在時襲擊朱鹮巢，而雛鳥毫無抵抗能力，只有雛鳥飛出時才算是繁育成功，人們見了就像家里添丁進口一樣歡喜。
春耕插秧時節(jié)，朱鹮跟在勞作的農(nóng)人身后覓食蚯蚓、青蛙、小蟹和小蟲，愛干凈的朱鹮在秧田里戲水，就像開在田里的牡丹花。他說，朱鹮兩只大腳蹼踩壞了秧苗，他的父親不會趕，但有人會大聲呵斥讓膽小的朱鹮離得遠一點。
1946年，村本參加工作，也就是從這時候開始，他開始關(guān)注朱鹮。
戰(zhàn)后隨著日本經(jīng)濟的發(fā)展，人們?yōu)榱斯任锖褪卟说脑鍪?，開始大規(guī)模使用化肥和農(nóng)藥，農(nóng)田里朱鹮的食物少了。為了建設(shè)，山林開采日盛，使得朱鹮能夠棲息的大樹減少，棲息地變小，曾經(jīng)郁郁蔥蔥的樹林是朱鹮的庇護所，老鷹等大型猛禽能輕易在天空中捕捉到它們。朱鹮目睹一只只同伴命喪猛禽之口，它們只能飛往更深、更深的山里。
早年間，朱鹮在日本曾被當作一種食材：將朱鹮肉和蔥、牛蒡、芋頭一起放鍋里燉。這道菜叫朱鹮湯，又名暗夜鍋——因為朱鹮肉會把湯染成血紅色，在見光的地方使人難以下咽。朱鹮肉比起家雞的肉脂肪少而口感硬，絕對稱不上美味，之所以上餐桌是因為有人迷信，認為產(chǎn)婦吃朱鹮肉利于恢復體力，同時也是治療血液病及寒涼體質(zhì)的良藥。此外，有人愛把朱鹮羽毛扎成撣子，供茶道、佛壇清潔之用，以至于那時朱鹮價格在市場上是其他雉雞類的4倍。
鳥類是區(qū)域環(huán)境的風向標。被他從小到大視為親愛的朋友的朱鹮一天天在減少，村本的心在滴血。他開始在周邊的保育園和小學校宣講朱鹮保護知識，拍攝朱鹮照片制作宣傳冊以喚醒人們的朱鹮保護意識，許多人正是通過村本認識了朱鹮。
好消息是1960年在東京召開的第12屆國際鳥類保護會議上，素有“東方寶石”美譽的朱鹮被定義為“國際保護鳥”，1971年被列入《瀕危野生動植物種國際公約》附錄I物種。
有一天，村本遠遠地看見一只朱鹮飛來，“哈哈哈”大口地喘著氣，它張開的嘴巴不是為了鳴叫，而是為了降低自身的體溫，它用長長的喙整理著自己的羽毛，它累極了！村本邊拍攝邊流淚，他沒受任何人的委托只想拍下朱鹮所有的姿態(tài)留給后人。1971年1月，日本野外最后一只朱鹮在能登半島被捕獲，一年兩個月后離世，標本被送回村本的故鄉(xiāng)，永久地存放于石川縣立歷史博物館。今天，當他翻開出版的《能登朱鹮物語》，每張照片都引起他的回憶，有時竟潸然淚下。
1981年，日本野外朱鹮滅絕，引得村本和日本許多愛鳥人士萬分神傷。
二
早在1970年，日本就將拯救朱鹮的希望寄托于中國，請求中國在境內(nèi)尋找朱鹮。當時的林業(yè)部和中國科學院給國務(wù)院的報告是自1964年以后再無朱鹮出現(xiàn)的記錄，但這并不代表在中國境內(nèi)朱鹮已經(jīng)滅絕。1978年，國務(wù)院指示林業(yè)部、中國科學院用3年時間在全國范圍開展朱鹮調(diào)查。1981年5月23日，中國向全世界宣布，在陜西省洋縣發(fā)現(xiàn)7只野生朱鹮，一時引起世界鳥類學界轟動。彼時，日本已將野外最后的5只朱鹮全部捕獲進行人工飼養(yǎng)，而中國發(fā)現(xiàn)的7只朱鹮成為世界上最后的野生朱鹮種群。
村本得知消息后即向中國政府提出，想來朱鹮生息地考察的請求，但因當時陜西省洋縣是外國人禁入?yún)^(qū)域被拒絕。1989年冬，村本跟隨由日本鳥類保護聯(lián)盟組織的中國愛鳥教育現(xiàn)狀視察團訪問南京市的小學校，當他們踏進接待室時，孩子們的歌聲在手風琴伴奏下輕輕響起：
烏鴉啊！為什么歌唱？因為在那高山上
有7個最可愛的孩子，等著她回家
最可愛、最可愛的7個孩子，等著她
你可看見，鳥窩里面，7個孩子等著她
……
這不是日本童謠《7歲的孩子》嗎？他情不自禁地用日文加入了合唱。當時他就產(chǎn)生了一個念頭，要推動中日兩國的孩子們用歌唱來進行文化交流，此行他轉(zhuǎn)交給陜西野生動物保護協(xié)會10萬日元和膠卷用于保護朱鹮。
他想來中國看看朱鹮是如何被保護的，又是用什么方法、在何種環(huán)境下生長的。后來當中國政府有關(guān)部門同意他來洋縣時，他高興地流下了激動的淚水。1994年5月正值朱鹮的繁殖期，許多村莊都發(fā)現(xiàn)了朱鹮巢，雛鳥不斷誕生，要做鳥類環(huán)志，即戴上有性別、出生地、誕生年份及編號標記的腳環(huán)。這天，保護站的負責人對做義工的村本說：“你來這里有幾天了，幫我們一起做點事吧。”
他吃驚地瞪大眼睛，“沒有中國政府的許可，我一個外國人能碰朱鹮嗎？”
“可以的。”他們一起進山到了花園村。
清晨，朱鹮親鳥飛出覓食了，他們開始工作。他從工作人員手中接過朱鹮雛鳥，抱好，緊張地配合工作人員給雛鳥戴腳環(huán)?！暗诙浑r鳥請你來戴?！彼o張得手心冒汗，終于戴好了腳環(huán)，“咔嚓”一聲工作人員也為他拍下了抱朱鹮的照片。之后，工作人員再次爬上樹把雛鳥放回巢，不一會兒親鳥回來了，雛鳥嘰嘰喳喳地叫個不停，他開心極了。如今他再看到這張照片，就會想起當時雛鳥安靜地站在他的膝蓋上，想起雛鳥在巢里接到父母送來食物時時嘰嘰喳喳的樣子。他說，他感受到了中國人的友善、寬厚，他一直想回饋這份感動。
朱鹮生性膽小，村本為更好地拍攝和盡量少地打擾朱鹮，特意從日本帶來了自己拍攝使用很多年的帳篷。
春末夏初，農(nóng)民忙著春種。多次來洋縣的村本和花園村的農(nóng)民交上了朋友，他和他們一起耕地、灌水、插秧。朱鹮覓食踩倒秧苗，朱鹮在稻田戲水，農(nóng)民見了不聲不響，仍然忙活著手中的活計，村本比劃著問：“你們?yōu)槭裁床悔s朱鹮？”“不用趕，扶正就好了，實在不行，再補苗?！贝灞净位晤^，笑笑，中國農(nóng)民的善良、豁達和天人合一的觀念讓他折服。
從中國回到日本后，村本帶著兒子、孫子走到金澤市街頭為朱鹮保護募捐，他們用喇叭喊話，有時一站就是一整天，嗓子都嘶啞仍然樂此不疲，累計募捐了2000多萬日元。他用募捐款為洋縣朱鹮保護點巡護員提供照相機、望遠鏡、摩托車等設(shè)備；為鄉(xiāng)村修公路，為朱鹮棲息地在內(nèi)參與朱鹮保護的孩子們捐贈課桌、文具、風琴和鋼琴；還發(fā)起多次以中日小學生為主體的朱鹮繪畫比賽……
2001年，村本在日本成立了日中朱鹮保護協(xié)會并擔任會長后，對朱鹮保護工作更加投入。他把朱鹮親切地稱為“妻子”，而他先后22次如走親戚一般來洋縣卻為了節(jié)省開支從來沒有帶妻子來過中國。
“我這一生因為摯愛朱鹮才堅持這樣走過來，有時想想真像是一場電影。自從第一次到中國我的人生就發(fā)生了戲劇性的變化，中國朋友給我的幫助太多了，我衷心地感謝！回想我百歲人生所走過的道路是多么充實、多么有趣?。 贝灞菊f。
當?shù)弥兾魇庩兛h準備首次放飛朱鹮面臨困難時，他積極奔走并通過日本外相河野洋平呼吁日本環(huán)境省、外務(wù)省籌集捐贈了1000萬日元的朱鹮放飛項目啟動資金。2022年，村本用自家房屋為館址創(chuàng)立了國際朱鹮保護交流資料館，并擔任石川縣朱鹮監(jiān)督員繼續(xù)保護朱鹮。在資料館外墻，他掛上了一幅大大的朱鹮畫，上寫：朱鹮，再次在能登的天空中飛翔吧！
三
中國的朱鹮保護人始終沒有忘記這位為朱鹮保護事業(yè)作出貢獻的老朋友。2025年4月，陜西洋縣朱鹮愛鳥協(xié)會受石川縣日中朱鹮保護協(xié)會邀請，赴石川縣開展朱鹮友好交流活動并拜訪村本義雄先生。
交流會上，日本前眾議院議長、日本鳥類保護聯(lián)盟顧問河野洋平先生高度評價并贊揚其為朱鹮保護所做的貢獻，更為他先后22次前往中國參與朱鹮保護工作而感動，他說：“今天，正逢村本義雄先生百歲，非常值得祝賀！”中國陜西洋縣朱鹮愛鳥協(xié)會帶來的洋縣平溪小學生給村本先生感謝和祝福的賀信，讓村本欣慰地笑了：“我再次認為，朱鹮是偉大的鳥。今天，我們這么多參與朱鹮保護的人一同回顧朱鹮保護歷程，希望石川縣明年能迎來朱鹮的放歸，希望大家能盡全力保護朱鹮，只要生活繼續(xù)，能在能登的天空看到朱鹮翱翔，比我今天過百歲生日更高興！”
自從1985年6月中日兩國簽署了《中日共同保護研究朱鹮會議紀要》，兩國開始攜手保護朱鹮，陜西省洋縣實施了禁止開礦、狩獵、伐木，禁用農(nóng)藥、化肥、封山育林等諸多措施，并建立朱鹮保護觀察站、救護飼養(yǎng)中心及陜西漢中朱鹮國家級自然保護區(qū)，為朱鹮提供有利的棲息環(huán)境。在這一過程中，日本政府和民間組織提供了資金和設(shè)備，中國也通過贈送和租借朱鹮的方式幫助日本繁殖朱鹮，日本產(chǎn)朱鹮最后一只“金”于2003年去世，自此日本境內(nèi)現(xiàn)存朱鹮全部為中國產(chǎn)朱鹮的后代。截至2024年，日本朱鹮數(shù)量約為650只，中國朱鹮已經(jīng)超過1萬只。其中，最長壽的朱鹮“平平”已經(jīng)39歲，創(chuàng)造了世界鹮類長壽記錄，它至今仍然生活在北京動物園。中國朱鹮保護為世界動物學界作出了巨大貢獻，跨越山海的朱鹮保護則是中日兩國合作的典范，也是兩國友誼的象征。
百歲猶如人生的一座豐碑，銘刻著生命的堅韌與輝煌，村本義雄先生致力于朱鹮保護事業(yè)長達半個多世紀，他跨越山海的奔赴更是對朱鹮保護事業(yè)的信念使然。他為中國朱鹮保護工作做出的貢獻，他的精神和事跡必將激勵著一代又一代的朱鹮保護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