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樂劇《趙氏孤兒》“新”在何處
近年來，中國原創(chuàng)音樂劇展現出越來越令人驚喜的面貌，《趙氏孤兒》是其中較有代表性的一部。這部音樂劇取材于古代趙氏孤兒的故事，在延續(xù)其弘揚“善”“忠”“義”精神的同時，引入“認識你自己”的話題，探討自我身份認知和生命意義，交織出情感與思維碰撞。
趙氏孤兒故事中，為救趙氏孤兒不惜犧牲自己親生兒子的醫(yī)士程嬰，是歷代史書和文藝作品刻畫的重點。音樂劇也對這一角色做了豐富詮釋。
程嬰的心理活動尤為值得挖掘和表現。元雜劇的心理活動基本由動作（即“某某科”）或語言來表現，而在現代音樂劇里，歌曲則成為人物最重要的內心獨白。難以訴諸表象呈現的心理活動，被旋律及歌詞捕捉、放大，并釋放出來。
音樂劇還有一些獨到創(chuàng)新。
首先，加入“程子靈魂”這一角色，讓本在元雜劇中作為犧牲者的程嬰之子發(fā)出自己的聲音。這也增加了程嬰的角色深度，使之更具有自我認知、反省和思考的色彩。程嬰對程勃唱出“他是我兒”時，程子靈魂在旁流露出震驚、不甘卻又小心翼翼的眼神；最后程嬰在程子墓前自殺，程子靈魂俯在程嬰耳邊低唱著“你屬于我”，把刀刺向程嬰，結束全劇。程子靈魂可看作是程嬰內心恐懼的投射。
其次，“宮女”的形象也增加了程嬰的心理掙扎。屠岸賈下令屠殺全國嬰兒，程嬰對屠岸賈撒謊說是由于怕自己孩子被殺才供出的趙氏孤兒，這時正被審問的、同樣想要保護趙氏孤兒的宮女喊道“你的孩子的命怎么比得上趙氏孤兒的命”。而程子已被作為犧牲品的事實，使這句話構成一種微妙反諷——舞臺上的程嬰痛不欲生，觀眾看到他心靈又一次被重創(chuàng)。
最后，對“認識你自己”話題的引入是該劇亮點。趙氏孤兒故事包含命運（他人重托、家族使命）與自由意志的矛盾，適合被用來探討自我身份認知和生命意義的求索。如導演徐俊所言，“‘個人自由意志選擇’在這部劇中貫穿始終，這是現代性的注入”，這一命題在程勃這個角色身上得到突出體現。
程勃到下半場才初次出現，作為屠岸賈的義子，他準備游歷四方。他受兩個父親的囑托上路，屠岸賈和程嬰合唱的一句“你將要明白生命存在的原因”，拉開他走進世界、認識自己的序幕。演員的咬字和語氣把一個德才兼?zhèn)洹⒁鈿怙L發(fā)，又缺乏對殘酷現實認識的少年形象，傳達得精準到位。“這些我以前只在書本上見過，今天終于親眼看到了！”那份眼看新世界在面前展開的鮮活歡欣，既屬于程勃，也引發(fā)觀眾的共鳴。
然而當程勃看見暴政下痛苦的百姓，又從程嬰的敘述中得知了自己的真實身份后，認知的混亂與崩塌馬上到來。16年的人生失去意義，堅信不疑的事物灰飛煙滅，剩下的唯有破敗不堪的世界，重壓在身上的300冤魂，還有脆弱的自我。屠岸賈倒下，所有曾為保護趙氏孤兒犧牲的冤魂都圍了上來，與屠岸賈一起，慢慢走向了舞臺后的一團漆黑之中。
趙氏孤兒的使命完成了。可程勃又該何去何從？過往的人生從得知真相的一刻起化為荒蕪，他又該如何重新拼湊起完整的自我？此后漫漫人生長路，他該如何走下去？以往身份都化為虛無的符號，剩下的只有一個具體的“我”。
因此，當所有血債他都親自還清，終于在母親懷中發(fā)出一句撕裂吶喊——“您告訴我我是誰好嗎，至少我需要知道我是誰吧？！”最后再次爆發(fā)出一句吶喊：“把我藏好，讓我遠離復仇所致的恐懼……”這個趙氏孤兒的自我認知之旅，還遠遠沒有結束。
面對屠岸賈10余年的恩情，程勃有潛意識的本能留戀，而巨大的轉變引發(fā)認知混亂，引發(fā)他對自我、對世界的懷疑。但他沒有止步于此，而是選擇面對。程勃因此成為一個重生于意義廢墟之上的人物。在這一角色身上，音樂劇對“認識你自己”話題的探討，具有充分的思想力度。
（作者單位：中央民族大學文學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