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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有了文學翻譯,一部作品就能走向世界嗎?
來源:中國作家網(wǎng) | 周茉  2025年06月16日12:43

2024年,諾貝爾文學獎授予韓國作家韓江。頒獎詞稱:“她的作品直面歷史創(chuàng)傷和隱性的規(guī)則,揭露了人類生命的脆弱……”文學作品如何在不同國別、不同語言、不同文化背景中脫穎而出?經(jīng)歷了怎樣的跨國翻譯和傳播?這其中作者、譯者、編輯甚至版權代理人,哪個環(huán)節(jié)起到了關鍵作用?近日,以“文學引進與輸出”為話題,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總編輯韓敬群,國際版權專家、英國安德魯·納伯格聯(lián)合國際有限公司駐中國代表黃家坤,作家許言午、遼京、侯磊、阿依努爾·吐馬爾別克、孔孔以及編輯代表等共同探討了中國文學對外輸出生態(tài)——我們應付出怎樣的努力,才能如活動主題所述,讓文學成為“人與人之間最短的距離”。

走向世界的文學在于深度,而不在于尖銳

生于二十世紀六十年代,在韓敬群的成長和受教育過程中,文學的引進和輸出,尤以翻譯為主的引進工作,對青年文學修養(yǎng)的形成、文學體系的構建,都產(chǎn)生過重要作用。他提到八十年代的兩套著名叢書《走向未來叢書》與《走向世界叢書》,甚至有人將由諸多學者名家編譯的《走向未來叢書》視為中國的“第二次啟蒙”。羅念生、朱生豪、李健吾、許淵沖、李文俊等翻譯家對國外文學名著的譯介,很大程度上豐富并改變了中國當代文學發(fā)展樣貌。與過去相比,“現(xiàn)在的文學引進工作不再注重系統(tǒng)性,目光更多放在暢銷書,也很少考慮文學體系的建構,甚至翻譯質(zhì)量也有所下降”,韓敬群說,在文學輸出方面的問題更為切近,“走到世界去,并不是我們一廂情愿就能實現(xiàn)。對方會不會開門將你迎進來,會不會閱讀你的作品?都是很現(xiàn)實的問題?!?/p>

從事版權工作近四十年的黃家坤一直面臨這樣的疑問與困惑:中國文學的引進與輸出工作非常不平衡,“不僅在中國,縱觀亞洲與歐美,總是我們買他們、看他們的作品多,對方看我們的作品少?!?/p>

漢語是全球使用人口最多的語言,進入西方世界的漢譯文學作品卻并不多見,有一個例子可以衡量——過去十年中,獲得布克國際文學獎提名的超過100部作品中,只有為數(shù)不多的幾部是從中文翻譯的,入圍美國國家翻譯獎的作品也存在類似情況。對此,美國Riverhead Books出版社一位特約中國編輯解釋,這種情況一方面源于華裔是少數(shù)群體,以中文創(chuàng)作難以擴展到國際市場,很少像英語作家能夠獲得豐富的推廣宣傳以及資源平臺;另一方面源于中西媒體的不融通,西方甚至對中國茅盾文學獎知之甚少,中國文學作品通過西方媒體的宣傳與曝光度亟待提高。

這位特約編輯說,無論中外,大多數(shù)作家都真誠渴望與世界讀者建立連接,事實上很多國家希望本土文化能夠?qū)崿F(xiàn)有效海外輸出,傳播到世界各地,中國也不例外?!拔膶W是人的故事,并不是政治的故事,不要拿它作為文學唯一的表現(xiàn)途徑與意義符號?!?據(jù)其介紹,今年8月,Riverhead Books出版社將出版作家張悅然的小說,直譯名為《坐著的女性》。

許言午曾經(jīng)中斷寫作多年,創(chuàng)作最新長篇小說《揚兮鎮(zhèn)詩篇》之時,他也曾考慮是否應提前預設行文框架,規(guī)避風險,進入寫作才發(fā)現(xiàn)并不需要——“作家不要自我設限。一些人眼中小說必須具有批判性,但我認為文學最大的價值在于深度,而不在于尖銳?!?真正的好作品不分地域國界,創(chuàng)作本身之外的客觀原因并不足以阻礙優(yōu)秀文學作品傳播。

對此,遼京和哈薩克族作家阿依努爾·吐馬爾別克也談到,通過閱讀不同國家的當代文學,普遍發(fā)現(xiàn)年輕人雖關注不同議題,有不同生活困難和困惑,但處理文學素材的方式值得交流與借鑒。同時作為出版社編輯,阿依努爾·吐馬爾別克深知文學翻譯與版權輸出工作的重要性,“有次妹妹在國外一個咖啡館看到當?shù)卣Z言寫著要放映根據(jù)余華作品改編的電影《活著》,福貴身邊最后一個親人去世時,所有人都淚流滿面。我想,這就是文學拉近了人與人的距離。”

翻譯之后,版權工作更加重要

黃家坤將“what、where、who”三個英語單詞視為文學出海三要素——簡而言之,作品寫的什么?傳播到哪去?賣給誰?由于文化差異,一些在國內(nèi)為人熟知的題材在國外很難引起讀者共鳴,比如歷史內(nèi)容。這是出版方引進需首要考慮的因素,在主題具有普適性和確保文學質(zhì)量前提下,輸出方和引進方的編輯對接工作尤為重要,甚至直接決定一部文學作品的海外輸出是否成功。

參加國外出版社的編輯聚會,黃家坤很受震撼?!安粌H限于作品,他們對自己負責的每一位作者都了如指掌,包括成長經(jīng)歷,創(chuàng)作風格,家庭生活甚至八卦故事”。如果編輯能與譯者、版權代理人進行良性合作溝通,那么文學作品的海外輸出成功率將會大大提高。

英國倫敦大學一位漢學系教授曾想翻譯賈平凹《廢都》,終因難度太大而放棄。聚焦上海文化的金宇澄長篇小說《繁花》,大量方言和地域特色,最后把法文翻譯累哭了。同樣,在國外熱度高市場火的作品。引進到國內(nèi)也有坐冷板凳的情況。

作家孔孔的小說由一位英國人翻譯,二人每周都要進行幾小時語音通話,交流問題。由于文化差異,有時要花很久解釋一個單詞或形容詞。侯磊參加某個中外作家論壇也有相似感受,“雙方學者翻譯交流沒問題,真正達到文學出版水平還是有差距。”

很多人簡單認為,翻譯完就等同于走向世界,其實不然。找到譯者只是第一環(huán)節(jié),對譯者知識水平的了解、與譯者的有效溝通,對輸出目標地域的社會文化、文學市場、閱讀生態(tài)、讀者群體等進行系統(tǒng)調(diào)研與評估,這些工作通常需要成熟的版權代理人來運作。黃家坤透露,韓江的作品由韓裔美國人進行翻譯,翻譯靈活考慮到西方讀者閱讀習慣,因而作品英文版和母語版是有些許差異的。

“中國有非常多的優(yōu)秀文學作品,太需要一個窗口了”,黃家坤建議在國內(nèi)開辦版權與海外輸出培訓。鑒于自己作品的海外推廣經(jīng)驗,孔孔也提到,目前國內(nèi)的文學海外輸出缺乏整體性和系統(tǒng)性機制,渠道狹窄而分散,一些重要環(huán)節(jié)都是各起爐灶,難以形成合力。

因為不了解相關知識,黃家坤在與國內(nèi)作家合作時還遇到不少尷尬情況。有位知名作家,團隊簽了獨家代理,后來卻發(fā)現(xiàn)世界各地譯者都在銷售他的作品,而且很多已經(jīng)賣掉了?!八麤]有理解獨家代理的意義是什么,只把我們當成作品譯者之一?!?黃家坤說,版權代理人就像橋梁,作品翻譯完的下一步,才真正面臨走出去的實際操作。“作家覺得譯者重要,實際上版權代理人同樣重要,他們基于專業(yè)性,對作品的海外輸出是有綜合判斷力的?!?/p>

當下傳播模式已經(jīng)發(fā)生巨大變化,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營銷編輯王昊觀察到,國內(nèi)線上銷售占比日益增長,尤其是一些視頻平臺,甚至比當當、京東等傳統(tǒng)線上銷售平臺運營數(shù)據(jù)更高,用戶粘合度更大。不同區(qū)域的營銷手段也會隨之改變,比如之前在美國《紐約時報》或《紐約客》寫一篇書評,就會帶動傳播熱度,現(xiàn)在則有所下滑?!氨憩F(xiàn)方式變了、推薦方式變了,出版社的選擇判斷和作家寫作風格會受到潛在影響。如果能夠把作品熱點與相應營銷手段對接到一起,也許不失為一種有效嘗試?!?/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