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美畢業(yè)展上那些逐光而行的青春作品
非此非彼 林恬琪 作
倘若觀察當代青年美術創(chuàng)作者的藝術趨向,中央美術學院本科生畢業(yè)展無疑是一扇重要窗口。展覽既是學校畢業(yè)生藝術探索的總結,也是一場體現(xiàn)當下美術觀念與創(chuàng)作活力的視覺盛宴。
愛是永恒的主題
木雕作品《關于外婆》中系著圍裙的慈祥的外婆,腳邊的大黃狗,“咩咩”叫的山羊,村邊的河流、小魚,都是創(chuàng)作者吳豪在進城讀書之前和外婆一起長大的美好記憶。在離開外婆到北京讀書的日子里,他思念、惦記著外婆,創(chuàng)作了這件心血之作。《組》選取野生動物為雕塑對象,在強烈印象反差之下,將愛的主題烘托得愈加深刻、純粹?!队洃浥c你》由被墻隔開的兩個小男孩組成,講述了創(chuàng)作者陳智煒和其弟弟的親情往事。弟弟意外失蹤的難言疼痛和無法跨越的冰冷的墻,成為他內心深處抹不去的思念與掛懷。
《銳角》從不同視角反思愛,創(chuàng)作者取材自己“有愛”的家庭,爺爺、奶奶、父母、姐姐帶著各自的愛張開臂膀,以傘狀的銳角之勢撲壓過來,當觀眾代表那個接受“愛”的人坐在事先放置的小椅子上,被鋪天蓋地的“愛”環(huán)抱其中時,更是密不透風的昏暗和窒息……作品直觀地啟示我們,愛是呵護,也可能是無形的壓力和傷害,請留有足夠的空間和余地,給我們愛的人。
美是題中應有之義
“披云似有凌霄志,向日寧無捧日心?!绷柘龌ㄗ怨艦槿藗冪姁?,付云飛在邂逅的剎那就愛上了它,飽含熱情畫下了大尺幅的《山花爛漫》。朱砂渲染的絢爛花簇從一整塊大石上披掛、垂落下來,洋洋灑灑,頗為可觀,大寫意的山石構制,間以小寫意的筆觸點染,疏朗大氣之中,不失優(yōu)雅與浪漫。恣意綻放的花朵和遒勁有力的藤蔓,被大石整合在一個完整的畫面之內,與石上山雀相呼應,傳遞出中國畫形神兼?zhèn)?、虛實相生的筆墨意趣和人文內涵?!斗谴朔潜恕窂钠椒仓邪l(fā)掘美。拋開一切附加之物,站在21塊棕色調正方板材錯落排布的作品前,舒服和美之感油然而生。天然的紋理、如詩的圖案、和諧的色彩,均由作者在廉價的三合板上完成。在手工拋光至兩萬目后,這些久被忽視的板材逐次蘇醒、開口歌唱,既袒露出樸拙的表情和天然的紋理,順著紋理雕刻下去,又袒露出深淺不一的豐富色彩??痰吨掳纪褂兄?,宛若天成,不著痕跡,遠觀如長河落日的荒漠大野,又如混沌初開的天地造化,莊嚴神秘又靈動不拘,層層解構,層層驚喜,是藝術家匠心獨具的創(chuàng)造,亦是板材久被遮蔽的本有詩意。
虛擬公共藝術裝置作品《晚空才現(xiàn)身的人造天狼星》是為數不多被放置在美術館外的展品,經過精心計算和變形設計的高反光不銹鋼扎帶,陽光下波光粼粼,舞蹈般輕盈跳躍,與美術館的灰色石材和玻璃幕墻妥帖融入,遙相呼應,呈現(xiàn)出卓爾不群的美。作品突破金屬材料的冷漠印象,形成獨特、靈動的藝術語言,以炫光、摩爾紋的視覺效果和魔幻感表現(xiàn)“日常的非日?!焙统鞘械膭e樣光影。中心光源的鏤空設計更是將四面流動的風景納入其中,增加了作品的層次、內涵和靈動感。
自我是思考的起點
思考世界,從思考自我開始。李航拋開外界紛擾,專注地內省內觀,將作品朝向內在博大的精神世界,其《自性之蘊》借助種子表達獨特的內在蘊含,在羊毛氈制作下放大了許多倍、緩緩萌發(fā)的香蘋婆,極力舒張的糖棕,充滿想象的白果和欒樹果,以獨特色彩與個性吸引人們切近地“看到”——看到外觀,也看到那個潛在但很有力量的自我的獨特性與豐富性。
《絮蘊非相》以《禮記·禮運》中的“七情”為創(chuàng)作緣起,以超現(xiàn)實的組合和表達方式表現(xiàn)自我和人類豐富、復雜的情感面相,可被感知但不可捉摸的五彩的抽象圖形,作為不同情緒的可視化顯現(xiàn),啟示人們掙脫單向度認識,向無限可能和超越的精神向度挺進。
王譽霏將四年來的雕塑習作全部打碎,以一件《重來,再重來》作為她的畢業(yè)告白。對此,王譽霏的回答真誠坦率:我該如何面對自己擁有的過去和未來?物質層面的存在似乎可以佐證我的存在,可是有些時候它們像是我褪不去的殼,隨著時間的流逝和我的成長,越來越厚重,幾年來大大小小的作品輾轉于學校和出租屋,最終它們要去哪?如果它們最后的結局是垃圾,垃圾會變成什么……層層追問之中,有著無法開解的困惑,這都符合一個青年學生的身份。她將舊作的粉末雕成新作,在西西弗的意味之上,加添了推陳出新、不破不立的意義,如其作品背面的手書自白:“每一塊看似純色的板子,都是我的曾經度過的日日夜夜而出的作品,我要留住它們,我要為自己向所有人講述,我會永遠飽含著希望,我會一次又一次再一次,我會無數次無數次鼓起勇氣,重來,再重來?!睆U墟之上,她還在不息地探索、創(chuàng)造和重建。
時間是深邃的命題
《時隙之間》借助兩個雕塑組件和觀眾參與,觀照當下意義。分立于過道兩邊,處于下方象征過去的大手和掛在高處象征未來的臉龐彼此呼應,手心里的和人臉上的眼睛相互對視,當身為觀眾的我們走在“過去”和“未來”之間,停留在視線的中點時,我們清楚地看到了“現(xiàn)在”的自己,看到仰望星空、腳踏實地是更積極的人生態(tài)度。
《忒修斯之城系列》以深圳和北京為坐標,以工筆畫的技法和創(chuàng)新的表現(xiàn)形式,表達作者對現(xiàn)在、未來以及城市、人群的思考。作品以俄羅斯方塊游戲的形式呈現(xiàn),以亞克力材質裝裱,左下角十字型的游戲鍵盤,操控著下落的俄羅斯方塊,使下面的街市人群瞬息重組,到來與離開,生成與消滅,都在轉瞬之間……
《人間樂園》比照耶羅尼米斯·博斯的杰作《人間樂園》,以數字化創(chuàng)作技法、三聯(lián)畫的表現(xiàn)形式,聚焦“網絡情緒”的社會現(xiàn)象,展現(xiàn)當代的“人間樂園”。作品從眾聲喧嘩的歡樂幻象中引出“去向哪里”的思考與追問。500多年過去,對照博斯原作,作者羅梓竹說:“從‘欲望樂園’到‘情緒樂園’,我希望通過重構這幅經典圖像,照見當下,用舊畫看新世界,讓觀眾在熟悉與反思之間建立一種聯(lián)系?!?/p>
畢業(yè),是學業(yè)的結束,也是人生新章的開啟。正如展前中央美術學院院長林茂的殷殷寄語:“年輕的藝術家們,不必焦慮立刻找到關于藝術與人生的終極答案。逐光者,在不確定中堅持創(chuàng)造,在柔和中孕育力量?!蔽磥?,愿他們在各自的道路上不懈求索,走向高遠。
(作者系中國作協(xié)會員、編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