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惠芬《紫山》：走出人生的沼澤
孫惠芬的長篇小說新作《紫山》再次帶給了我驚喜與震撼。孫惠芬是一位創(chuàng)造力極強的作家，從她的《歇馬山莊》系列到《上塘書》，從《吉寬的馬車》到《生死十日談》，從《尋找張展》再到今天的《紫山》，每一部作品都讓我眼前一亮。特別是2010年以來，孫惠芬關注農民生活的《生死十日談》，關注“80后”青年一代精神心靈世界的《尋找張展》，都倍受文學界矚目，她的作品也曾幾度入圍茅盾文學獎。她的創(chuàng)造能力，她每一次對自我的突破，都讓人刮目。
《紫山》是一部探索人性的厚重之作，上卷描寫了三個人在黑屋中共同度過的“漫長”的三天。農民湯立生因為懷疑堂哥湯犁夫同自己的妻子冷小環(huán)情感“出軌”而服農藥自殺——這是孫惠芬搜集到的一個真實的素材，又跟《生死十日談》的題材有一種延續(xù)和關聯之感。在《紫山》中孫惠芬以非凡的想象力，圍繞著湯立生腸胃爛掉回家等死，在臨死前最后三天所發(fā)生的事情鋪展開了小說敘事，洋洋灑灑寫下了二三十萬字的上卷。在這三天里，主人公湯犁夫、冷小環(huán)各自回望了曾經走過的人生，那些過去的歷史就像洪水泛濫般不可收拾，令人震撼和驚詫。人性太過復雜，難以捕捉，但是我們在讀《紫山》的時候卻發(fā)現孫惠芬試圖通過還原兩個主人公的人生際遇，來探究他們隱秘而深邃的內心，探析人性中的愛、悲憫和同情，探究人是如何與自己過去的矛盾沖突進行和解，以至于與自己和解，能夠理解自己、接納自己，從而走向自在和自然，走向一種澄徹的人生境界，這是這部小說最重要的主題。
男主人公湯犁夫的人生曾經兩次陷進沼澤，一次是在非洲參與援建鐵路的時候，他開車陷進了泥沼，結果是沼澤里的樹根救了他的命。他為了彌補自己曾經犯下的過錯，用刻刀將非洲翻譯和殉職的工程師的形象雕刻進了一座精美的木雕里。這座木雕既是他對過去的一種緬懷、懺悔，也是他對自我的救贖。而這次是當他的堂弟湯立生帶回了弟媳婦，他抑制不住地愛上了冷小環(huán)，在無意中害死了湯立生，從而背上了沉重的精神枷鎖。他與冷小環(huán)從開始的情感出軌、糾纏，到湯立生死后相互的回避，以至于最終的和解，兩個主人公終于在精神上得到了解脫，走出了心理和精神上的“黑屋子”。小說中的其他人物也大都陷入過各自的精神沼澤，譬如冷小環(huán)的收養(yǎng)者慕水云，她是一個還俗的尼姑，也曾深陷情感糾葛之中。慕水云的遭遇映照了冷小環(huán)的遭遇，她用自己的親身經歷，扶攜養(yǎng)女走出了心靈的泥淖。而湯犁夫遇到情感困惑之際，也是他的三叔用自己的經歷為他指點人生迷津。可以看出，《紫山》里的兩代人，上代人的教訓成為了下代人的鏡鑒，但兩代人對愛的理解卻沒有改變，最終，愛和“懂得”也讓人們走向了彼此的和解與接納。
就像孫惠芬在創(chuàng)作談里面談到的，小說實際上就寫了兩個人物：一個男人，一個女人。沿用作者的闡釋，或許可以認為，這部小說實際上也就寫了兩種生存狀態(tài)：一個生，一個死，或者還有一種，就是湯立生臨死之前那三天不生不死的狀態(tài)。小說就寫了兩種感情：愛、恨，或情、仇。包括人物的命名，一個叫湯犁夫，一個叫冷小環(huán)，實際上也是寫了一個燙（熱）、一個冷，寓意是人生和情感的兩種狀態(tài)，熱也好，冷也好，實際上都是人生的況味，人生酸甜苦辣咸五味雜陳的滋味。因此，孫惠芬在人物塑造上也體現了一體兩面、兩面一體，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每個生命都是命運共同體，村莊也是一個共同體。在小說最后，我們看到每個人物都治愈了自己的傷口，獲得了救贖，這體現了小說家的大悲憫、大慈悲和大同情，使這部作品煥發(fā)出了理想主義的光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