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個先賢祠”:英譯拉雪茲神父公墓史出版
《一座墓園的秘密生活》法文版
一本圖文并茂的法國頭號公墓史近日在英語世界上市。
生于殯葬世家的伯努瓦·加洛(Beno?t Gallot)乃墓碑石匠之子,三十出頭即獲任拉雪茲神父公墓的園長,三年前寫出《一座墓園的秘密生活》(La vie secrète d'un cimetière),講述拉雪茲神父公墓的秘史和他本人與這座墓園的感人故事。今年4月29日,該書厚240頁的英譯本加添副題“拉雪茲神父公墓野性的自然與迷人的傳說”后,由加拿大的玄武石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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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雪茲神父公墓是世界上最著名的墓地之一,也是巴黎市區(qū)最大的墓地,1804年在路易十四告解神父的土地上建設(shè),如今面積逾43萬平方米,旺季擠滿數(shù)百萬游客,哀悼者全年絡(luò)繹不絕。但此地也是一處自然的天堂。狐貍在草地漫步,鳥兒在樹間穿梭,野花與苔蘚沿著墓碑悄悄攀爬。
這里有七萬座墳?zāi)?,卻有約130萬具遺骸,很多都是按照巴黎傳統(tǒng)層層堆疊的群葬墓,加洛稱之為“令人毛骨悚然的千層酥”。在園區(qū)下葬的名人約4500位。在墓碑旅游熱潮中,每天約有一萬名各國游客在這座露天名人堂里尋訪阿貝拉爾和埃洛伊茲(作為奉拿破侖之命遷入的公墓最古老居民,兩人分別卒于1142年與1164年。加洛說,在最終落葬拉雪茲神父公墓前,他們的遺骨經(jīng)歷了多次遷移,但因轉(zhuǎn)移記錄翔實可靠,其真實性毋庸置疑)、拉封丹(遺骨很可能并非本尊)、莫里哀(可能性微乎其微)、圣西門、巴爾扎克、傅立葉、比才、德拉克魯瓦、鮑狄埃、畢沙羅、羅西尼、莫迪利亞尼、普魯斯特、王爾德、喬治·梅里愛、伊莎多拉·鄧肯、孔蘇埃洛·德·圣埃克絮佩里、米格爾·安赫爾·阿斯圖里亞斯、埃迪特·皮亞夫、時佩璞、心臟在別處的肖邦和骨灰已撒入愛琴海的瑪麗亞·卡拉斯,以及最受追捧的門樂隊主唱吉姆·莫里森。
它又像一座露天博物館和紀(jì)念碑林。1871年5月28日,流血周的最后一天,巴黎公社剩余的147名戰(zhàn)士在公墓一堵石墻前遭集體射殺,并遺尸于墻腳水溝。此處如今以巴黎公社社員墻著稱,成為法國和全世界人民爭取自由和理想的象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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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洛記錄了流傳已久的墓地鬼故事,順帶著澄清了許多四海皆知的傳言。例如:
“這是真的嗎? 你真的把奧斯卡·王爾德的蛋蛋擺在辦公桌上嗎?”這大概要算人家問我的最出乎意料的問題了,可是時不時就會有人這樣問我,這都怪關(guān)于這位愛爾蘭大作家墳?zāi)沟囊粍t傳言。問題所指其實并非王爾德本人的下體,而是他墳前獅身人面像的生殖器。美國雕塑家雅各布·愛潑斯坦設(shè)計的這一尊“飛翔的魔鬼天使”,1912年在拉雪茲神父公墓揭幕時引發(fā)了一場丑聞。不合習(xí)俗的裸體雕像引起了公眾的強烈不滿,巴黎警察局長于是下令先用防水布加以遮蓋,再決定其命運,以待民情穩(wěn)定。1912年10月25日,前塞納省倫理和美學(xué)委員會形容該作品“怪誕……不美觀,有傷風(fēng)化”。憤怒的矛頭尤其指向獅身人面像的下體,有些人認(rèn)為這不適合墓地。描繪裸體在當(dāng)時實屬大膽之舉,盡管以丑聞聞名的王爾德本人可能不會對其紀(jì)念碑引發(fā)的憤怒感到陌生。
據(jù)說獅身人面像的石頭睪丸是由兩位到訪巴黎并對雕像感到震驚的英國婦女出手移除的,但公墓的官方記錄未曾提及這兩位過分熱誠的清教徒姐妹。只有1961年9月12日一份經(jīng)過公證的員工報告說,“奧斯卡·王爾德紀(jì)念碑上的一對睪丸遭到了不明身份分子的破壞”。從那時起,無數(shù)關(guān)于拉雪茲神父公墓的文章聲稱,該下體已由墓地員工尋回,并由歷任園長用作鎮(zhèn)紙??上攵衣男聲r翻遍了所有的文件柜,仔細(xì)檢查了前任留給我的文件。唉,什么都沒找到;壓根就沒有那一對“圣蛋”的蹤跡。哪怕到了今天,記者和拉雪茲神父公墓的擁躉仍然會就這座遭到破壞的紀(jì)念碑頻繁向我發(fā)問,我不得不沒完沒了地否認(rèn)辦公桌上擺著兩顆石頭睪丸。
(轉(zhuǎn)譯自阿麗爾·阿倫森的英譯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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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園長,44歲的加洛與妻子和四個年幼的孩子一起住在公墓。除了管理園區(qū)、安排葬禮和火化,他還要應(yīng)對數(shù)以百萬計的游客,以及不請自來的電影攝制組、觀鳥者、捉鬼隊員和偶爾出現(xiàn)的裸體表演藝術(shù)家。因此,他和活人打交道比與死人接觸要多得多,并且需要不斷提醒訪客,墓地首先是墓地,不是游樂園。
但他也不無自豪地承認(rèn),拉雪茲神父公墓是墓地里的五星級酒店、“第二個先賢祠”和“墓園旅游王冠上的明珠”,如果你愿意,也可以稱它“死亡的迪斯尼樂園”。
加洛從小與死亡關(guān)系密切。他回憶在童年時代,每天父親下班回家都會問母親同樣的問題:“今天有誰死了嗎?”父親并非對死亡有變態(tài)的執(zhí)念,也不是偵探或訃告收集者。他是石匠,做的是喪葬紀(jì)念碑的買賣。死亡是他的生意,也是從曾祖父母那里繼承下來的家族事業(yè)。
在小朋友眼里,父母在餐桌上討論死亡似乎完全正常。
父親常帶他去墓地。父親做工或與人交際,他在一旁玩耍。“與死亡為鄰的生活從未讓我覺得異常?!奔勇鍖懙溃改傅摹吧鉀]有妨礙我的社交生活。朋友們從未因父母是搞殯葬的而取笑我。我也從未覺得需要通過哥特裝扮或沉迷恐怖片來標(biāo)榜自己的成長環(huán)境。說千道萬,村里墓碑匠的兒子與屠戶的孩子沒什么區(qū)別。沒人在意,尤其是我自己”。
然而,每年都有越來越多的學(xué)者和業(yè)內(nèi)人士猜測,我們所熟知的公墓在不遠(yuǎn)的將來會不復(fù)存在。去公墓的人越來越少。在法國,其原因可能是交通不便、宗教衰落和火化率上升——火化率已從20世紀(jì)80年代的1%上升到如今的近40%。但另一個原因恐怕在于,進入公墓意味著不得不面對死亡的現(xiàn)實。
今天,“死亡仍屬禁忌,因為它難以捉摸;我們沒辦法控制死亡”。加洛說,我們甚至回避“死”這個字,而用“過世”“去世”或“辭世”代替。普通的、日常的死亡被隱藏;只有戲劇性的、暴力的或不尋常的死亡才會得到媒體報道。全家聚集為親人守靈的日子一去不復(fù)返了,在建筑物上懸掛黑色帷幔宣告喪親的日子一去不復(fù)返了,汽車靠邊停車讓送葬隊伍通過的日子一去不復(fù)返了?!懊鎸χ饾u抹去的死亡,公墓會成為最后的據(jù)點嗎? 然后它們也從地圖上消失?”他問。
但死地別有一種生機。加洛生動地描述了近年來因大規(guī)?;謴?fù)生態(tài)的努力,尤其是2015年全面禁止農(nóng)藥后重現(xiàn)的動植物景觀。墓園現(xiàn)有樹木四千株,小徑繁花盛開,鳥鳴日益密集,成了當(dāng)?shù)刂参?、昆蟲,甚至哺乳動物的生物多樣性天堂。狐貍、野貓、黃鼠狼、長尾小鸚鵡、貓頭鷹、啄木鳥和烏鴉紛紛在此安家。
2020年4月的一個清晨,巴黎封城期間,加洛散步時竟在市中心與一只狐貍不期而遇! 他拍下的照片引發(fā)了媒體的狂熱關(guān)注,每天拍攝的拉雪茲神父公墓蓬勃生長的動植物照片也在社交媒體因斯塔格拉姆上吸引了全球追隨者。盡管英文版《一座墓園的秘密生活》把法文版的全彩照片轉(zhuǎn)成了黑白,但顯而易見,這些影像正逐漸改變公眾對墓地的認(rèn)知——它們終究是為生者而存在的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