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戶登錄投稿

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鐘山》《江南》《山花》《福建文學》《湖南文學》: “一切都是稍縱即逝的追尋”
來源:文藝報 | 楊云超  2025年05月29日08:28

如果讓AI為身處2025開年時段的人們繪制一幅自畫像,它也許會畫出一個緊鎖眉頭、好像正在找東西的人:不過,這個人所尋找的顯然不是某件物什,而是自我存在的獨特意義。橫空出世的DeepSeek不斷挑戰(zhàn)著人類在信息檢索和處理上的自信,相比于機器算法所驅動的“深度求索”,肉體凡胎的“尋找”在信息檢索方面顯得乏力而低效。在這樣的背景下,人們仍然沒有拋棄尋找的本能,追尋者的故事仍在輪番上演。但就在當下的“加速時代”,隨著世界無休無止地更新迭代,這種追尋也變得短暫且難以把握——這不由讓人想起北島的詩句“一切都是沒有結局的開始/一切都是稍縱即逝的追尋”(《一切》)。2025年的多家文學刊物年初的新刊,都似因時而動,對這一新鮮的時代命題致以默契的關切。

正是因為有了求之不得之物,人們才一次次地踏上追尋的征途,但無邊無際的地平線總是預示著,追尋未必能得到想要的結果,也無怪乎“尋隱者不遇”能夠成為一個依稀的文化舊夢。李慶西《椒麻咖啡》(《山花》2025年第1期)便講述了一個未完成的尋找故事:主人公遠赴外地替病篤的廠長尋找私生女小麻花和一個神秘女人楊椒花,無功而返后廠長也抱憾而逝。30多年后故地重游時,一家以“椒麻”為名的咖啡店才讓主人公驚覺,線索竟然近在咫尺——我們渴望真相,卻不得不與迷霧共存;我們追尋圓滿,但人生就是充滿懸而未決的遺憾。在劉慶邦的《秘之隱》(《鐘山》2025年第1期)中,風流的董華林意外得知了女同事韋琪明的私密,卻決意追求磊落的友情而坦誠地替她保守秘密。可這樣一次絕無僅有的坦蕩,還是被同事紛傳,似乎一切到頭來,總會是“風塵骯臟違心愿”……

這便使得“追尋”本身的意義顯得模糊,似乎越用力的奔跑,帶來的不是越早的抵達,而是越疼痛的碰壁。邱振剛的《琉璃臺》(《福建文學》2025年第1期)以一個“中年危機”式的故事告訴我們,如果方向出了問題,南轅北轍的追尋只會摘到苦澀的果實。老七驅車前往“琉璃臺”,表面是為了尋回價值不菲的長命鎖,實是為了與婚外情人共度時光。地圖搜索錯誤導致的“玻璃臺”之行,最終讓他在失去晉升機會、婚內外感情盡皆破裂的多重打擊中,被迫直面現(xiàn)實的荒誕,他對“真愛”的追尋與其說是逃逸,不如說是自欺欺人。程皎旸《海膽刺孩》(《山花》2025年第1期)則以魔幻現(xiàn)實主義手法,講述了一位單親母親與身上長出海膽刺的兒子阿藤之間的故事。兒子的出生是母親遇人不淑的附贈,尖銳的黑刺更是母親內心偏執(zhí)的隱喻。追求釋懷和遺忘的母親試圖強行拔下阿藤身上的黑刺,可刺的再生暗示了傷害的循環(huán)無法終結。然而,當母親在公園擁住阿藤時,黑刺消失的瞬間,或許指向了另一種可能:母性的本能與情感輕柔緩慢的力量,才是治愈心靈傷痛的一劑良方。

或許每次“找到”都是新的“失去”,“最是人間留不住”的喟嘆才是生活的常態(tài)。葉彌《撣檐塵》(《鐘山》2025年第1期)中退休的王校長重看自己年輕時候看過的書,是為了追尋19歲的遙遠心結:考上清華的他,執(zhí)意拋棄了自己的初戀女友。命運的陰差陽錯,讓王校長與初戀女友于40年后再次相遇卻兩不相識,患認知障礙的她又一次被王校長無意中傷害,后被家人接走而不知所蹤??嗟劝肷胍旎氐睦⒕危瑓s在直面的一剎那再次留下傷痕,這不能不說是命運的玩笑。孫一圣《人猿》(《江南》2025年第1期)是一個出走后被迫返回的故事。男孩趙麥生離開貧瘠的小鎮(zhèn),混上了一輛開往齊齊哈爾的火車,中途跳車后被一戶生活相對富裕的人家收留。放映著《動物世界》的電視機、新奇的竹蜻蜓讓他短暫地感受到逃離匱乏生活的輕松。不過,第二天竹蜻蜓被他踩碎時,母親也尋上門來,稚嫩的童心再次面對現(xiàn)實的粗糲。東紫《熱烈歡迎》(《湖南文學》2025年第1期)則探討了如何在被拋棄的失落境地里,給自己找個繼續(xù)喘氣、繼續(xù)好好生活的理由。80多歲的秦三嬸,年輕時是勞動模范,老了卻因聽力衰弱而成了被時代遺棄的人,養(yǎng)雞成了她追尋生活意義、保持生命熱情的方式。一次生病住院后,雞瘟、偷竊紛至沓來,秦三嬸視如親人的雞也不斷死去。失去唯一情感寄托的她沒有喪失生的希望,而是選擇將雞“厚葬”,并在兒孫的幫助下再次養(yǎng)起一窩黃絨球般的雞仔。發(fā)現(xiàn)“留不住”是生活的殘酷真相后,繼續(xù)尋找生活的支點,本就是對生命最熱烈的歡迎儀式。

秦三嬸的故事啟示我們,正因為奮力去追逐的人和事物總是“稍縱即逝”,此刻雙手撫摸小雞羽毛的觸感、陽光照在臉上的溫度,才變得格外珍貴。也就是說,追尋的過程比結果更真實、也更有意義。李西閩《蝴蝶的翅膀》(《福建文學》2025年第1期)中的宋楠,追尋的是一條能夠走出精神內耗的心路。不幸的童年、丈夫的背叛和離世、女兒的疏離、婆婆的威逼……掙扎在千瘡百孔的生活中,宋楠直到最后也沒能找到破局之道。但在一場超強臺風來臨時,她想起童年時見過的一只蝴蝶,方才找到了重新生活的力量,決定達成與過去、自我的雙重和解,前去解救突發(fā)疾病的婆婆。追尋光明的出口,匯聚一路上身旁的點點螢火,才能舉起一盞指路的燈。薛超偉《吃飽記》(《江南》2025年第1期)講述了一場跨越時空的追尋。貍貓厭厭穿越百年來到溫州港,只為尋找自己光緒年間的好友阿爾惦念的人和物——女孩阿麥和一種扁長的魚丸。奇妙的是,厭厭找到了阿麥的轉世、江南女孩清韻。百年前的饑荒、千里外的跋涉、傳說中的許諾,都凝結在一人一貓享用一碗魚丸時的慢時光中。百年世事不過一碗人間煙火,歷史的真理并不一定彪炳在史冊,可能正是散落在“吃飽”這一最尋常不過的“小確幸”當中。

凡此種種,都提示我們,在這個參考答案唾手可得的當下,那些無法被量化的經(jīng)驗——未完成的追尋、未解開的遺憾、未抵達的遠方,都自有其意義,并構成了生命最本質的真實。每個時代都有其迷霧,但人們持著微火追尋生活意義和自我獨特性的姿態(tài)不會改變,哪怕這團躍動的光焰時燃時滅,也總能映出不知疲倦的追尋者奔走在路上的身影。

(作者系廈門大學中國語言文學系碩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