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此三境,爾后成大家
中國美術(shù)史家陳傳席在《悔晚齋臆語》里有一銳見:凡書畫詩文之成大功者,必經(jīng)“感”“覺”“悟”三境界,“越此三境,爾后成大家”?!案小薄坝X”“悟”實可理解為寫作者、造藝者可能有的三種理解世界、感受文學(xué)的方式,這可與《五燈會元》里青原惟信禪師的“三般見解”相參——
首先,未參禪時,只是有“感”,“與天為徒”“師其物”“師造化”;以“有執(zhí)”看山水,無“覺”,無“悟”,惟見山水之形,不見山水之神。此時,語言僅僅是被動地“隨物宛轉(zhuǎn)”,描摹事物的形狀。
其次,有“親見知識”時,有“入處”,而有“覺”,“與古為徒”“師其心”;以“法執(zhí)”觀物,天地間一切物象則皆“法身”的變現(xiàn),故“見山不是山,見水不是水”。此時,外物成為我們表達自我的載體,語言“與心徘徊”,然而也會被心象所鉗制。
最后,“得個休歇處”時,有“悟”,“師其性”,無執(zhí)于形,無執(zhí)于心,無執(zhí)于意;“以物觀物”,山水中有詞心,詞心寓于山水中,形意合一,而“見山只是山,見水只是水”。至此,我們的語言才能“與天地并生”,與思想相互激發(fā),“上下與天地同流”,臻于“自如”的“至樂”之境。
當下的文風(fēng)之所以讓人詬病,正是多止步于“感”者、“覺”者,“心”有“所執(zhí)”,使文章淪為夤緣求進、牟取實利的階梯,把微言大義扭曲成過剩的閑談、抽象的分析和不及物的判斷。
做學(xué)問、寫文章的境界是依次遞升的,唯有不斷向上攀緣,從觀察到感覺,最后到達內(nèi)心的徹悟,由此方能“始由不工求工,繼由工求不工”,“如其學(xué),如其才,如其志”,抵達一種大樸境界。
中國人的精神生活是內(nèi)發(fā)的,中國人的美學(xué)是有情的體會。只要胸中有識,振筆直書,憑性而發(fā),思之所至,筆亦隨之;只要一語一文存乎一心,大塊文章任芒角,自有簡雅精致,亦有天風(fēng)海雨。
(作者:吳子林,系中國社會科學(xué)院文學(xué)研究所《文學(xué)評論》編審、中國社會科學(xué)院大學(xué)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