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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沙棗花的春天
來源:新民晚報 | 周華誠  2025年05月29日09:13

收到小馬哥快遞來的四枝沙棗花,這花枝干干的,薄薄的,卻香極了。小馬哥不是賣花哥,他是騰格里沙漠的種樹哥。我猜,有一天他走到沙漠里去,沙漠里的事物讓他感到欣喜。畢竟這是暮春時節(jié)。你要是在杭州的西湖邊,所有的花朵會讓你驚嘆,什么叫作“花團錦簇”,什么叫作“我要在你身上做春天對櫻花樹做的事情”。這些事物會讓人感到美的力量。小馬哥走到沙漠里去,他看到了一個春天——春天盡管來得晚了一些,但是畢竟來了,它沒有失約。春天對沙漠做了一些不可言說的事情:梭梭樹冒出了翠綠的芽尖尖,梭梭樹腳下的駱駝刺也冒出了微小的綠色。對于一個熱愛種樹的人,這些綠色簡直是春天對他的獎賞。他看到沙棗樹開花了——于是我猜他想到,要給遠(yuǎn)方的朋友郵寄一枝春天。

小馬哥走到沙漠里,天都黑了,他也不舍得離開。這么說吧,十年前這里什么也沒有,除了無邊的遼闊和蒼涼,雄渾的風(fēng),無以計數(shù)、飄忽不定的流沙。在風(fēng)里,沙丘是可以像河水一樣流動起來的,一夜之間,巨大的沙丘就跑了幾十米。沙丘簡直像長了腿。沙丘把村民的房子也淹沒了。

我認(rèn)識小馬哥的時候,他還沒有談戀愛。那是十五年前,我們認(rèn)識在一場沙塵暴中。那時候他在村莊種樹。他的村莊在甘肅民勤縣,那是騰格里沙漠和巴丹吉林沙漠夾擊之處的一小片綠洲。有人說,那里不適宜人類居住。也有人說,若干年后,這片綠洲會消失。這都是學(xué)者說的,有沒有道理呢,小馬哥覺得也有道理,但是他要在自己的村莊里種樹,阻擋流沙。

我在杭州的報紙上發(fā)起一場公益行動,有效支持了小馬哥的種樹行為。之后的每年春天,我和我的同事,都在牽掛民勤那片沙漠里的春天。我們把一棵棵梭梭,其實是一根筷子那般大小的樹苗,把它栽進沙里。澆下一桶水,過段時間,再澆一桶水。再過段時間,等一場雨來,梭梭發(fā)芽了。有時,一場大風(fēng)會把樹苗刮跑或者淹沒,我們就再補種樹苗。慢慢地,慢慢地,那些地方都被小小的綠色所覆蓋。梭梭長高了,梭梭腳下的野草也生長起來,土撥鼠來了,捕食土撥鼠的老鷹也開始在天空盤旋。

沙漠里的春天來得晚一些。每年三月,我都會去一趟民勤,那時春天還沒有在荒漠上降臨,到處只有灰色和黃色,看不到一點綠色。以至于我們在民勤縣城吃一碗面時,看到面碗里的綠色的沙蔥,眼里都會溢出欣喜的神色。

今年四月,小馬哥來了一趟杭州,我們請他喝酒,也讓他在稻田讀書文藝空間跟朋友們分享沙漠的故事。在一張衛(wèi)星圖片里,我們看到巨大的綠色已經(jīng)覆蓋了十幾年前的荒漠。如果,一定要用數(shù)字來增加說服力的話,那可以說,我們發(fā)起的“杭州林”,現(xiàn)在已經(jīng)達(dá)到2萬畝。每年的春風(fēng)都會如約喚醒沙漠;每年的春天,無數(shù)植物都會承載點點滴滴情意,在那片沙漠里發(fā)芽、生長。

我吃過沙棗——在春天來臨前的沙漠里,那些孤獨又倔強的沙棗樹,一片樹葉都沒有,看上去像是枯死,卻還在枝頭擎著一樹干癟的沙棗。摘一粒送進口中,沙沙的,簡直讓人懷疑那干枯的果皮中包裹的是一小團沙子——我沒有見過沙棗花。是啊,我?guī)缀醵紱]有想象過這種植物還能開花。它們開花的時候是什么樣子呢?花瓣好看嗎?香不香?只要有一點植樹學(xué)常識,我們就能知道它是一定會開花的。世上的悲喜真的很難相通,我們見過太多的花朵,卻依然無法想象沙漠里的沙棗樹的花。

我把四枝沙棗花插進花瓶。前段時間,我的作家朋友許麗虹在稻田讀書文藝空間發(fā)布她的新書,《南宋四雅:書畫器物中的南宋生活美學(xué)》。四雅指的是燒香、點茶、掛畫、插花。四般閑事,不宜戾家。杭州市文物考古研究所所長胡利紅,陶瓷文物修復(fù)大師,她把南宋器物修復(fù)起來,在稻田空間做了南宋插花展。小馬哥一定看到了,他也想要插花。美,誰不喜歡呢?他走進沙漠的梭梭林,看到春風(fēng)正聲勢浩大地吹過茁壯成長的樹枝,也看到沙棗樹正在熱烈地開花。沙棗樹的花也是香的,沙棗花雖外貌不起眼,但它的香居然那么倔強執(zhí)著,那么清甜熱烈,像是要把那無邊的蒼涼和那不盡的溫柔都糅合起來,告訴我們,春天,我想開了。

四枝沙棗花來到我的窗前,在我的書房。西湖邊的春天不缺花朵;這缺水的沙棗花,像紙張一樣薄薄的花朵,告訴我沙漠里也有一個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