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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黃巖本味
來源:解放日報 | 王寒  2025年05月15日08:05

暮春的風裹著橘花甜香,在黃巖的街巷打著漩渦。這味道,黃巖人打小熟悉,是刻進骨子里的鄉(xiāng)愁,是街頭巷尾鮮活的記憶。

桑葚紫了,枇杷黃了,挑竹筐的小販在路邊吆喝:“桑烏要伐,枇杷要伐,巧賣(方言,便宜賣)!”老巷子的薔薇也來湊熱鬧,粉撲撲的花瓣探出頭,像是哪家姑娘偷抹了胭脂,羞答答地張望。

到了五月,陽光的熾熱便已初露鋒芒。這段日子,王金寶的腳步比日頭還急——禁漁期比立夏來得更早,5月1日一到,東海就“封了口”。往日里,碼頭熱鬧非凡,漁船歸來,艙里滿是金黃的大小黃魚、銀亮的帶魚、張牙舞爪的梭子蟹、白胖的龍頭魚、肥美的蝦蛄。可如今,這些鮮貨一夜之間沒了蹤影。

黃巖人嘴刁,舌頭比秤頭還準,一嘗就知海鮮是新鮮捕撈上來的還是存放了些許時日的。禁漁期,海鮮少,價格貴。有些館子為了省成本,提前囤了很多貨,而王金寶不這么干:食客就好那口鮮,凍過的和剛出水的,差得遠哩。禁漁了,他依舊天天上菜場,換成小網(wǎng)海鮮、遠洋海鮮。梭子蟹不讓捕,就用三門、路橋的養(yǎng)殖青蟹,殼薄肉嫩沒腥味,老饕都說比野生的還鮮還嫩。

臺州菜講究個“鮮”字,不搞花架子,就像“清水出芙蓉”。好食材丟鍋里,加點水、加點鹽、加點姜,煮出來,鮮掉眉毛。王金寶常說:“好食材,簡單做,本味最勾人。”

每年立夏,店里都會備好烏米飯。烏飯葉榨汁,糯米泡得烏黑,再配咸肉丁、火腿丁、青豌豆、小土豆……放竹蒸籠里一蒸,香氣直往鼻子里鉆。老輩人說,立夏吃了烏米飯,夏天蚊子不近身。烏米飯是立夏時專享的美食,也是傳了千百年的習俗。

王金寶初中畢業(yè)就入了餐飲行當,說不出“在地性”這樣文縐縐的詞,可黃巖的山山水水、角角落落,他門兒清。寧溪豆腐白嫩嫩,沙埠芋頭粉糯糯,頭陀紅糖甜津津,院橋荸薺脆生生。此外,還有澄江兩岸的蜜橘、馬鞍山的葡萄、富山的楊梅。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人,一方人吃一方菜,這話一點不假。千百年傳下來的口味,改不了。這背后,是人與土地的深深羈絆。

王金寶懂海鮮,張口就是“三鯧四鰳,五呼六淡”。黃魚是宴席上的貴客,肉嫩味鮮,黃巖人好這一口,甚至把春天山里頭的黃泥筍叫“山頭黃魚”。野生黃魚貴,普通人吃不起,可老饕們嘴癮又要過,就以深海的養(yǎng)殖黃魚替代。王金寶路子野,總能挑到好貨,燒得好,老饕也嘗不出多大差別。

店里的大湯黃魚配手工年糕,魚肉嫩滑,湯汁濃稠,年糕又軟又韌,是先手打后手搓整出來的糕塊,往盤里一蘸,吸飽魚湯,就是個軟糯的小可愛;若黃魚湯拌米飯,粒粒分明,雪白的飯粒裹滿濃郁的湯汁;或用粉干(米線)一攪,爽滑勁道,味道不比鮑翅撈飯差。

黃魚、帶魚、米魚是店里的“吉祥三寶”,而丑丑的鮟鱇魚,現(xiàn)在也是座上賓。這種魚,過去沒人瞧得上,海邊人甚至拿來漚肥。如今,海洋資源衰退,它堂而皇之占了一席之地。酸辣鮟鱇魚湯,把魚肉和魚骨斬件,快火爆炒,加泡椒燒湯,味道確實好,價格卻親民,食客們吃得直咂嘴。

廚師出身的王金寶對菜品要求很嚴。后廚計時器“嗒嗒”響,清蒸生炒、快煮慢燉,各有火候。切菜要橫絲豎片,擺盤要錯落有致,灶臺也要擦得锃亮。王金寶見不得邋遢與雜亂,他常跟年輕廚師說:“做事要用心,做菜更要用心?!?/p>

王金寶做菜只有兩招,第一招是守舊。姜汁調(diào)蛋用的還是“仙人燒”的老法子,搪瓷碗墊著瓦片干燒,表面篤出一個個小氣孔。店里點單率最高的是三樣菜,本地蝦醬排骨、沙蒜豆面、烤鴨,食材很常見,但味道不一般。沙蒜豆面在他的灶臺上,依舊保持著濃稠醇厚的老味道——沙蒜的鮮、豆面的糯,在砂鍋里咕嘟作響,氤氳出令人垂涎的香氣;本地蝦醬排骨遵循著傳統(tǒng)的燒制方法,蝦醬的獨特咸香滲入排骨的每一絲紋理,咬上一口,滿是兒時的回憶。還有烤鴨,店里的大爐子一天烤到晚,現(xiàn)烤現(xiàn)賣,剛出爐的烤鴨皮脆肉嫩,香味四溢。

另一招則是創(chuàng)新。別人家做砂鍋雞,王金寶做砂鍋焗膏蟹,蟹肉是蕩氣回腸的鮮甜,蟹膏是溏心蛋般的嫩滑。最常見的望潮,改良后,叫堂灼韭香望潮,一把翠綠的韭菜下去,雞湯一燙,便有了江南春天的青翠欲滴,在韭香與鮮香交融中的望潮,一口爆漿。下里巴人的番薯慶糕,一改鄉(xiāng)野的粗氣,變身為陽春白雪的糯嘰嘰。

王金寶每年都會帶廚師團隊四處考察,走南闖北吃東西。今年北上,明年南下,北京、上海、福州、泉州、順德、潮汕、揚州、廣州,成都、長沙……上至米其林酒店,下至街頭蒼蠅館子,大街小巷,“哪里好吃往哪里鉆”。一番吸收消化,回到店里,與在地食材一結(jié)合,每年新推菜品四五十種。

“做餐飲的,要花心思琢磨菜,也要花心思琢磨食客的胃。鮮不鮮,看時令、看食材、看挑貨的眼力。好不好吃,看火候、看刀功、看廚藝?!痹诓藞錾希踅饘氁贿吿糁⑾牡氖巢?,一邊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