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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卻顧所來徑
來源:達州晚報 | 劉國欣  2025年05月14日08:27

還是谷雨時節(jié),本來是去看白鵑梅的,卻遇上了黃櫨花開。這是意料之外的事,卻仿佛因了這件事,春天才顯得圓滿。在秋天,無數(shù)次看過黃櫨遍山的葉子。雖也曾見過黃櫨花開,但就如一個人遇見多次,知道名字,還得正式被介紹。同去的鴻說,黃櫨又叫“煙樹”,因著它的花。能被“煙”形容的東西,向來風姿綽約,黃櫨花也不例外。

我們這次去的是黃峪山。此次進山與以往不同,這里的山不像別處的山,還很荒,是當下荒而不是歷史荒。當下荒,是因為這里不同于別處,別處的民宿和農(nóng)家樂都已經(jīng)較成體系,這里的商業(yè)化還不夠發(fā)達,山里也有農(nóng)家樂和民宿,但整體很荒。而且,由于開發(fā)度不夠,上山的路只有一條,坑坑洼洼,如果不是底盤高的車,很容易被陷住。這里是登山族喜歡探險的地帶,不適合拖家?guī)Э诘娜藖砺糜?。歷史上,這里曾一度輝煌過。此地在唐代是皇家行宮,據(jù)記載,《心經(jīng)》就是在這里被譯出的。此地的翠微宮,從唐代到現(xiàn)在一直有人寫詩。一些詩廣為人知,比如:“卻顧所來徑,蒼蒼橫翠微?!?/p>

車開到山頂,看到一片比較遼闊的平地,還有幾間舊式的茅草房子。我和戴是受鴻邀約上山的,而鴻是她二十多年前裝修房子時認識的設(shè)計師邀約的。到了山頂后,我們才知道,我們上山來的地方是由一個1993年出生的年輕人負責,他租住在山上已有六七個年頭了。他在山腳下的常寧宮旁的村莊長大,六七年前還是二十多歲時,有一群人上山,他也跟著上了山。年輕人嘛,想摸索一條與眾不同的路。他在山上住了五年后,時逢而立,準備下山再入紅塵。就在這時,山下有個商人說,可以支持他在他租住的這片地方開個民宿或茶吧,一方面可以供登山之人歇腳,另一方面也可以讓他繼續(xù)過明月煙霞的山間日子。這五年來,他逐漸了解了這片山的歷史,產(chǎn)生出很多的情誼。于是,他就毫不猶豫地答應(yīng)了。

現(xiàn)在,他把父母也接上山來,還找了一批工人,正在修繕幾間老房子。靠山腳的平地上,他放了一些桌椅,為登山人提供落腳處,隨時可以喝茶或煮火鍋。也做了一些設(shè)計的,比如,放了一些磨盤,整了一些可以露營的帳篷。由于山要保持山的樣子,不能過度修建,因此,地還是綠草地,并沒有鋪木地板。有一個天然的石臺,臺子旁有一棵高樹。因為靠近山的那片空地風較大,我們就在高臺上的這棵樹下喝茶。柴火燒的爐子,可以隨時挪動。水壺放在煙霞般噴著火焰的爐子上,一會兒水就燒開了。我們就著石磨盤喝茶,吃著上山時帶的一些茶點。

此時,山上的五味子花正開著,像一串串的紅果子,讓人想吃;幾株野芍藥開著,無拘無束地開在一面廢檐下;高樹上的一些樹葉子還沒有長出來,可以看見空置的大鳥巢;天空里有烏鴉和喜鵲在飛,它們分兩撥落在山上的杏樹上……來時就了解過了,說是在黃峪的山上可以看到一山的白鵑梅。來了才知道,剛過了白鵑梅的花期,杏樹的花期也是早過了,酸杏子摘來吃已經(jīng)不覺得澀。山上到處是大杏樹,一些應(yīng)該有百年歷史了,因為又高又壯,是我此前四十年人生都沒有見過的那種高壯,因此猜想它們應(yīng)該比我年齡長。一山的杏樹葉,比銀杏葉子更亮更精神地一片片晃著。鴻就像那摘了玉米又要西瓜最后折了花又想逮蝴蝶的猴子,她看著一山的杏樹,很遺憾錯過了杏花開。我當然也一樣。

峪口經(jīng)常被封著,上黃峪的路又是石子路,因此,山上除了徒步的年輕人,很少有人拖家?guī)Э谏蟻?,山也像是寂寞的,我們來了,山鳥喧喧在頭頂飛,像是主人在迎客?;脑鹤拥闹魅耍@個九零后的年輕人,名叫坤。坤說,當年選擇在這里住幾年,是山上的夕陽好。從喝茶的臺子上望出去,三面是山,只有一面開闊,他說那里是鄠縣,日落的時候,太陽從那里落下去,很美。午飯后,我們沿著山脊往山后走。坤說,山后原來翠微宮的舊址上,可以望見長安。我們沿著山脊走,一路遇見不少撐開塑料袋采槐花的人。槐花真多,很香。我也捋了兩把吃,甜甜的。

走了十多分鐘,踩在昔年翠微宮的土地上,只覺得恍惚。昔年的翠微宮早就是一片荒地了,只留名字引領(lǐng)著我們這些人去憑吊。想象當年李世民站在翠微宮的亭閣樓宇間瞭望長安,想象“車轔轔,馬蕭蕭”,想象千古江山,亂山深處,不知今夕何夕。

我們沿著山路走了一會兒,繼續(xù)回到原來的平臺子喝茶,等待落日。其實,午飯的時候下了幾滴雨,落日可能迎而不至,但我們?nèi)匀粐鸂t煮茶,坐了個把小時。

山里的樹是親切的,山里的鳥是親切的,連山里的小野貓,也虎虎地像個主人一樣坐在我們身邊打呼嚕,仿佛有意來招待我們。

日色是那樣的荒,荒山荒水,荒云荒日,荒言荒語……作為主人的阿坤為我們燒著爐火,不斷添柴。茶是鴻帶上山的,說就著山泉水喝,會更加入心。確實如此。新火新茶,人也是新的。幫著阿坤招待我們的,還有個年輕人,一直沉默寡言,仿佛一個童子,隨時熱情地給我們這些客人把茶杯斟滿。山下的人已經(jīng)穿半袖了,山上的人卻還得著件罩衫。因為冷,也因為燒著的柴火讓我們覺得親,我們一群人都往磨盤旁的火堆邊擠著,烤火,仿佛尋找一種熱切的支撐。一同喝茶的人里,有邀鴻上山的四川平昌的裝修設(shè)計師,他還邀約了一個湖北來的文化商人。我們一行上山的人里,鴻和我經(jīng)常一起游玩,我們是同事,皆為教師,她雖已退休,但我們?nèi)越?jīng)常約著一起游山玩水;她邀約的戴老師研究西方哲學,近些年又頗迷戀中國古典哲學……一群不同職業(yè)不同研究領(lǐng)域的人,從上午聊到傍晚,居然不覺得有什么隔閡。除了感謝山的臨時主人阿坤外,也應(yīng)該感謝這燃燒的爐火,感謝這一山攝人心魄的風景。

下山已經(jīng)好幾日了,寫作時,我的手像仍虛握著山上如麝香般令人不舍的氣息。我只是應(yīng)邀而上山,路過一片山幾個小時,可是它如今仍在我身邊縈繞。我?guī)еa償?shù)男膽B(tài),草草寫下那日之所見所感,想留待它日記起,有一個時間的線索引領(lǐng),重新入山,吮吸那令我陶醉的山氣。

“當時只記入山深,青溪幾度到云林”,我在心里許著愿,我必重來,與你同在,煙霞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