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的祠堂
祠堂是一個村莊的精神地標(biāo)。在我們南方，幾乎一村一祠堂。
祠堂，用我老家的土話叫“廳”。兒時，老家有200多戶1000余人，細分為五個大家族，一個家族叫一房，一房一廳便有了五廳，分別是龍房廳、學(xué)房廳、經(jīng)房廳、孔房廳、下房廳。老家還有一個最大的廳，叫“眾廳”，也就是全村男女老幼不分房別共有的祠堂，面積600多平方米，三進木質(zhì)結(jié)構(gòu)，一進一個天井，共三個天井。12根高約6米的柏木柱子撐起偌大的眾廳，氣勢恢宏，甚是壯觀。其中的兩根柱子直徑達七八十厘米，雙手合抱都抱不過來。我一直驚嘆老祖宗數(shù)百年前居然把這么大的柏木從蒙山上運了下來。眾廳內(nèi)有戲臺、大鼓、祖宗廳室等。
祠堂是村民休閑嘮嗑的場所，也是我們兒時玩耍捉迷藏的樂園。尤其是經(jīng)房廳，留下了我多少難忘而美好的記憶！隨著歲月的流逝，而今全村僅留下眾廳這根“獨苗”。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也是一件好事、一種進步，一方面節(jié)約集約用地，另一方面說明隨著經(jīng)濟發(fā)展、社會進步、城鎮(zhèn)化進程加快，宗族觀念有所淡化，鄉(xiāng)村治理更多的是依靠自治、法治、德治相結(jié)合的路徑。
在眾廳，除了辦紅白喜事外，還可以唱戲、放電影、表演武術(shù)、添丁修譜等。小時候看得最多的戲曲是新余花鼓戲和高安采茶戲。電影則大多是紅色經(jīng)典影片，比如《閃閃的紅星》《上甘嶺》《小兵張嘎》《鐵道游擊隊》《永不消逝的電波》等。趕上唱戲或放電影，小伙伴們總會早早地搬著長條木凳到眾廳搶占位子。
老家的眾廳承載著深厚的文化。每年的正月初二，是老家傳承了千年的添丁日，眾廳迎來了一年中最熱鬧的時候。這天一大清早，過去一年添丁的人家便扛著纏了萬響鞭炮的竹竿，在眾廳大門口搶個好位置，并搬來八仙桌擺滿花生、瓜子、糖片、紅薯片、糯米圓子、香煙和兩大壇水酒。等到德高望重的尊長到祖宗廳室上香三鞠躬后，村主任便率先點燃鞭炮，添丁人家緊隨其后競相燃放。待爆竹聲漸歇，硝煙味慢慢散去，鄉(xiāng)親們便踩著滿地紅屑涌進祠堂，嗑瓜子嘗美酒，這里坐坐，那里聊聊。忙活了一陣子，一位老先生執(zhí)毛筆蘸墨，將該年度出生的孩子姓名按輩分寫在一張紅紙上，再逐一謄寫到各自戶主的頁面，添丁儀式便算圓滿完成。
每年的正月初二，老家還有一個千年不變的習(xí)俗——表演武術(shù)。大家聚集于眾廳，你方唱罷我登場，即興來一套拳腳功、扁擔(dān)功、凳子功，大刀長棍，好不熱鬧。武術(shù)鬧新春，彰顯的是一種文化，體現(xiàn)的是勇于拼搏的精氣神。
眾廳里有一個直徑約130厘米的大鼓，只有逢紅白喜事等重要日子才可敲響。小時候，記得過年前幾天，村民會自發(fā)上山砍伐油茶樹枝制作鼓槌，以便大年三十打鼓守歲。打鼓是個體力活，打個十多分鐘定會氣喘吁吁，所以通常是青壯年漢子輪流敲打。伴隨著鼓聲和爆竹聲，年來了！
歲月如門前的蒙河之水奔涌向前，如今眾廳已改擴建成五進，面積增加至800多平方米，柏木柱子換成了鋼筋水泥，廳里覆蓋著WiFi信號。這里依然是老家重要的文化地標(biāo)，是傳承弘揚中華武術(shù)、添丁修譜的地方。尤其令人欣慰的是，在時代東風(fēng)的吹拂下，眾廳又多了一重身份，成為傾聽百家心聲的議事廳。各級干部時不時到這里聆聽村民的意見、建議，村史館改造、高標(biāo)準(zhǔn)農(nóng)田建設(shè)、村莊環(huán)境整治等，樁樁件件民生實事，都是從眾廳的煙火氣里議出來，而后齊心協(xié)力干出來的。
在我眼中，老家的祠堂是賡續(xù)傳統(tǒng)、凝聚力量、存放鄉(xiāng)愁的精神殿堂，那天井里依然盛滿了兒時的月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