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文學》2017年第2期｜莊凌：美人遲暮
莊凌，女，九○后代表詩人之一。作品散見于《人民文學》《詩刊》《星星》等刊物，現(xiàn)就讀于山東藝術學院。
年關
火車上擠滿了回家過年的人
各種方言一團和氣
臉上的疲憊也莫名親切
失蹤一年的人像蘑菇一樣冒了出來
親人、老鄉(xiāng)、青梅竹馬還有初戀
年關里我們都在一一相認
年后，所有人又將四散而去
有些人走著走著就不見了
春節(jié)過后很多人離開了村莊
街道上只有風聲走動
老人們留在了山上
年輕人乘火車或汽車
消失在陌生的地方
有人換上時髦的衣裳鉆進燈紅酒綠中
有人混合成鋼筋水泥成為城市的一部分
你愛過我，如蜻蜓點水
雨過天晴，波瀾不驚
有一天我也會走著走著就不見了
好像從未在這個世界存在過
美人遲暮
黃昏停在一枚熟透的蘋果上
蘋果也有慌張的秘密
玩水的少年被河流漂遠
星星眨了眨眼睛
我們還來不及說愛，葉子就落了
還來不及擁抱，火車就開走了
她對著春天梳鬢，看見桃花盛開
卻已是美人遲暮
流水
故鄉(xiāng)像個整了容的人
近在咫尺卻不敢相認
我說過的話，愛過的人
都在風中失散
路過兒時讀書的小學
破舊的磚房早已被嶄新的教學樓代替
我也曾在這里像青草一樣發(fā)育
但今天我是那么傷感
用野花虛構春天，用流水代替真相
藝術家
夜晚我們站在天橋上聊天
我喜歡看他抽煙的樣子
肉身沉重，煙霧輕盈
他在北京已經(jīng)漂了七年
寫詩、畫畫、搖滾，自稱藝術家
他好久沒回老家，也沒給父母打過電話
他的煙抽完了，沉默中
看起來像個孤兒
感冒
有人拿著酒杯來回晃動
月亮一晚上都爬不上來
好像有刀子抵住我的喉嚨
“我愛你”，無論如何我都說不出口
滿天星星都喝醉了
你在我的身邊
看我夜里和自己決斗
我想殺死這個最大的敵人
如果我贏了，你就稱我為女王
要夸我漂亮夸我善良
女人都樂于愛上騙子
輸了呢，也要繼續(xù)騙我
人生難得糊涂
你還要記得看天氣預報
明天一定要有個好天氣
要有風，把我吹醒
自畫像
先畫眼睛
大而明亮，雙眼皮
秋波流轉(zhuǎn)，能勾走男人的魂魄
再畫嘴巴
小巧玲瓏，櫻桃熟了
蜜汁四溢，能融化古老的石頭
接著畫鼻子，眉毛，耳朵，頭發(fā)
每一處都有故事，桃花盛開
最后畫婀娜的身姿
燕子一樣輕盈，飛來飛去
她像太多人了
唯獨不像我
愛哭的人
秋天樹葉凋零，她會哭
春天種子發(fā)芽，她會哭
周而復始的命運，她會哭
微不足道的感情，她會哭
她是個愛哭的人
從垂髫哭到黃發(fā)
她是個好心腸的人
一場及時的雨水也讓她喜極而泣
原諒
父親再一次原諒了我和他歇斯底里的爭吵
我也再一次原諒了父親衰老的事實
西門與佩羅
在一幅油畫面前
有人羞愧地低下頭
有人鄙視地伸出中指
有人惡心得想吐
有人感動得流下熱淚
我的朋友在波多黎各美術博物館門口
看到此景時與我講起
畫中一個袒露雙乳的年輕女人
把乳頭送進一個肌瘦如柴的囚犯老頭嘴里
他像個嬰兒一樣拼命吮吸
衰老比年輕不過多了幾道皺紋
表象與真相卻相差萬里
事實上他是這個國家的英雄
她是身懷六甲的信徒
是他的女兒
這幅畫的名字叫《西門與佩羅》
天真
我和他站在陽臺上看煙花
美到心疼，就像初戀
只是那時
我還相信童話
連手都沒碰過就想要在一起
一生一世
后來我們都在遠方淪陷
愛過蝴蝶也愛過落葉
總有一天我會和一個陌生人
生兒育女
但每到春天，我還是原來的綠色
還是偶爾會想你
最后一夜
趴在爺爺床邊的那只老貓
被趕了出去
貓在門外上躥下跳
拼命地叫門
每天只有它跟爺爺相依為命
陪爺爺做夢
村里的老人說
最后一夜不能讓動物進屋
防止魂魄被動物收走
爺爺?shù)睦衔蓍T可羅雀
此刻，好久沒回來過的兒女們都圍坐在
他的床邊盡孝
爺爺沒留下一句遺言
天亮時他就走了
那只貓終于可以回家了
桔子
有時我快樂，像個瘋子一樣傻笑
有時我悲傷，像一條喪家犬一樣沮喪
每個人心里都住著一個孩子嗎？
我教她穿衣打扮知書達禮
我要把她寵成一位人見人愛的小公主
可是她經(jīng)常打破規(guī)則，孩子本來就沒有規(guī)則
她時常赤裸裸地站在你面前什么話都不說
像一只剝了皮的桔子
哪瓣甘甜、哪瓣微苦、哪瓣酸澀？
我要你親自來嘗一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