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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書房 孕育驚世之作的“心居”
來源:北京日報 | 張寶鑫  2025年04月23日11:52

今天是世界讀書日。對現(xiàn)代人來說,讀書的空間很多,但有一個空間非常獨特,那就是書房。書房自古既有,它不僅是獲取知識的場所,也是心靈的棲息地,更是思考創(chuàng)作的沃土。很多曠古美文、驚世之作都從這里誕生。

“石室金匱”醞《史記》

從現(xiàn)存的文物和考古遺址來看,中國的書房雛形大約萌芽于西周時期。在漢代畫像石和畫像磚上,可以看到與早期書房和觀書相關(guān)的形象,總結(jié)起來大致有三類:一是拜謁場景,或在屋子中正坐讀“刺”(古代的名帖),或手捧簡牘向尊者拜謁求教,室內(nèi)幾案上放有經(jīng)書簡冊;二是講經(jīng)場景,在佛教傳入前,儒家、法家等諸子百家都有講經(jīng)活動;三是庠(音xiáng)序場景,庠序即早期的學校,常見學子捧卷閱讀,但那時還沒有獨立的書房。

古代的藏書場所也是典型的讀書地。早期的簡策帛書難以制作、保存和傳播,歷代傳承下來的典籍集中于皇家,屬國之重器。西周時期設(shè)“守藏室”,具有藏書和檔案管理等功能,負責守藏室的官吏稱為“史”,老子就曾擔任周朝守藏室之史。

為了防火防潮,便于長期貯存典籍,漢代藏書室用石塊修筑,書籍用銅柜保護,即《史記·太史公自序》中提到的“石室金匱”。漢代長安未央宮旁有石渠閣、天祿閣、麒麟閣三座皇室藏書閣。石渠閣因建筑特點得名,閣周圍以磨制的石塊筑成渠,渠中引水圍繞于閣的四周。漢武帝時收藏于天祿閣、麒麟閣和石渠閣的藏書逐漸豐富,司馬遷就是參考這些資料編成“史家之絕唱,無韻之離騷”的《史記》。

古代傳說中也有很多關(guān)于讀書場所的記載。河南周口市淮陽區(qū)的“弦歌臺”,傳說為孔子在陳國絕糧被困時,仍講學誦詩、彈琴詠唱之處;屈原在家鄉(xiāng)秭歸有“讀書洞”,實際上是一個洞穴、里面僅有一張石桌、一條石凳;山東鄄(音juàn)城的“陳臺”,乃曹植為鄄城王時所筑之臺,他在此臺上讀書、吟詩作賦,故名“讀書臺”,臺上有讀書廳、藏書室和會文亭等。這些讀書場所一般選在僻靜清幽之地,盡可能地減少外界紛擾。

草堂陋室皆可“閱金經(jīng)”

古代書房也稱作“書齋”,東漢時期的《說文解字》中說:“齋,潔也?!睍S就是清雅高潔的地方。唐代為書齋取名的風氣逐漸盛行,書齋之名多注重謙遜與樸實,比如草堂。草堂原指草廬,顧名思義就是茅草蓋的房屋,文人們常稱其在山野間的住所為草堂,有自謙之意。以“草堂”名其所居者,往往喜歡自然之境,在其中讀書為文,以標其操守和追求之高雅。

唐代許多文獻中出現(xiàn)了文人在草堂或書齋中讀書、作畫、著書的記載:劉禹錫在陋室中“調(diào)素琴,閱金經(jīng)”;白居易在廬山草堂“設(shè)木榻四,素屏二,漆琴一張,儒、道、佛書各兩三卷”,不僅可以欣賞草堂周邊的自然美景,還沉浸于讀書寫字、吟詩誦文的雅趣之中,并表達了“終老于斯,以成就我平生之志”的理想。

唐代著名的隱士盧鴻一在嵩山隱居期間,“山為宅兮草為堂”,在草堂內(nèi)讀金書,飲玉漿,收徒五百余人,講學于草堂之中,成為一時之盛事,并創(chuàng)作《草堂十志圖》描繪自己隱居生活中的勝景。杜甫為避安史之亂,攜家?guī)Э趶碾]右遷至成都。次年在好友幫助下,搭建草堂于浣花溪畔,后世稱之為“杜甫草堂”。生活雖然清貧,但杜甫在這里得到了片刻安寧和暫時的平穩(wěn),草堂成了他靜心讀書、思考人生的地方,在這里他創(chuàng)作了大量反映社會現(xiàn)實、抒發(fā)個人情感的不朽詩篇,體現(xiàn)了“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的胸襟和情懷。

據(jù)統(tǒng)計,《全唐詩》中收錄反映書房讀書的詩有200余首,可以看出唐代書房已經(jīng)在文人生活中占有很大比重,書房還成為文學和繪畫作品中重要的題材或意象,以讀書或書房為主題的繪畫更是延續(xù)到后世。

“讀書堂”成就《資治通鑒》

說到宋代書房,最知名的是讀書堂。公元1071年,司馬光退居西京洛陽編撰《資治通鑒》,這一待就是15年,而這部巨著的誕生地,就是司馬光私人園林獨樂園中的讀書堂。

“獨樂園中有堂,聚書五千卷,命之曰讀書堂?!弊x書堂是司馬光在園中讀書、寫作的書房,取名的典故來自漢代大儒董仲舒放下室內(nèi)懸掛的帷幕,三年不看窗外事,目不窺園,專心致志刻苦讀書、勤于治學、傳授儒學的故事。司馬光曾在詩作《讀書堂》中云:“吾愛董仲舒,窮經(jīng)守幽獨。所居雖有園,三年不游目……”從這首詩中可以看出他對董仲舒的高度認可和崇敬之情。以董仲舒為榜樣,司馬光大多數(shù)時間都在園中讀書堂內(nèi)看書寫作,將苦讀變成讀書堂的園居主題。他曾在《自嘲》詩中說,“有心齊塞馬,無意羨川魚”,將失意的隱退生活視為自在和灑脫,稱這種經(jīng)歷為“塞翁失馬”,但又心系天下,將治國平天下的理想化為退而結(jié)網(wǎng)的決心。于是,他10余年寒暑披閱注疏,窮究經(jīng)史,終成《資治通鑒》之皇皇巨制。

司馬光愛書惜書,至其離開獨樂園再次出仕時,藏書竟累達萬卷之多。在這個書屋里,司馬光不但寫下《資治通鑒》,還留下很多愛書的故事。每年夏秋晴朗之時,司馬光都要“曬書”。他曾經(jīng)對兒子司馬康說:商人收藏貨物和金銀,而儒生能收藏的只是這些圖書,所以應(yīng)該把書當作寶貝,懂得去珍惜和愛護。因此,每年在夏日初伏到重陽期間,當天氣晴朗之時,他會把幾案設(shè)在對著太陽的地方,將那些書斜放在上面,晾曬一下書的脊部,這樣可以保證藏書長時間不會損壞。另外,每當他讀書的時候,必先把幾案打掃干凈,檢查上面是否有水漬之類,并用褥子鋪墊在書下面,然后端正坐好,才開始看書。

蘇州園林多書齋

園林是文人的理想居所,書房可以說是其求學、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起點,園林中的書房自是別有特色和雅趣。明代的《園冶》中也說:“書房之基,立于園林者,無拘內(nèi)外,擇偏僻處,隨便通園,令游人莫知有此?!笨梢钥闯鰰客挥趫@林中的幽深僻靜之處。這在蘇州園林的書齋中體現(xiàn)得最為明顯。

蘇州留園中有多處書齋,比如汲古得綆(音gěng)處、還我讀書齋、揖峰軒等,都是園主人及其家人讀書的地方。汲古得綆處位于五峰仙館西側(cè),齋名來自唐代韓愈《秋懷》詩“歸愚識夷涂,汲古得修綆”,“修”意為長,“綆”指井繩,意思是用長的繩子方能打到深井里的水,想要追求更高的學問,則須下更大功夫和有恒心,此即治學之道。書齋以湖石與山池景區(qū)隔開,自成清幽之處,書房用途和環(huán)境營造相得益彰。

留園中另一處書齋——還我讀書齋,為獨立幽僻院落。齋名典出晉陶淵明《讀山海經(jīng)》詩“既耕亦已種,時還讀我書”。庭院三面半壁廊環(huán)繞,廊壁上鑲嵌著鐫刻王珣、孫過庭、謝安等歷代名家墨跡的書條石。

皇家園林帝王書屋

北海靜心齋東側(cè)的抱素書屋,是清代帝王在皇家園林中的讀書之地?!氨亍敝∽浴稘h書·禮樂志》“抱素懷樸”,意思是民風淳厚,人心安定。書屋的東邊有韻琴齋,是乾隆皇帝賞琴、聽琴、撫琴的地方,可以看出琴室和書房關(guān)系密切。除齋內(nèi)放著古琴外,院落中還有小水池,水聲如琴聲,整個院落顯得景致嫻雅,環(huán)境幽靜,確實是讀書修身的好地方。

圓明園中有多處皇帝和皇子的讀書場所。四宜書屋是一座小巧玲瓏的書齋,始建于雍正年間,初名“春宇舒和”。乾隆年間仿浙江海寧陳氏隅園大規(guī)模改建,使其成為一處園中園,題名為“安瀾園”,安瀾園之正殿為四宜書屋,乾隆皇帝很喜歡在這里讀書寫字、研究書史。此外,碧桐書院、匯芳書院也是圓明園中的靜謐讀書之地。

清代宮廷畫師鄒一桂曾經(jīng)繪制《書城十二圖》冊,描繪各式山水園林中的讀書寓所,分別為:梅花書屋、紅杏書樓、碧梧書館、青蓮書社、密筠書舍、綠天書塢、天香書院、萬松書巖、秋林書圃、遲云書閣、聽泉書榭、印月書堂。每處書房的前兩個字,梅花、紅杏、碧梧、青蓮、密筠、綠天、天香……點明了各處書房的取意及意境的核心構(gòu)成,以及在傳統(tǒng)植物文化上的選擇,“碧梧”是梧桐,“青蓮”指荷花,“密筠”指竹子,“綠天”說的是芭蕉,“天香”指的是桂花,還有梅、杏、松等,這些都是具有深厚文化內(nèi)涵的傳統(tǒng)植物;書房的后兩個字,說明了各處書房的建筑形式、環(huán)境特點以及空間特點,與前面的兩個字組合在一起,極具畫意與詩情,梅花盛開的書屋環(huán)境,展現(xiàn)了對高潔、堅韌精神的追求;書館周圍栽植著神鳥鳳凰棲息的梧桐樹,顯示出讀書之處的超凡與脫俗。

小小斗室出名篇

提起民國時期的書房,很多人會想到魯迅筆下的三味書屋,但實際上三味書屋是魯迅少年時期讀書的私塾。魯迅長大后,在不同地方居住,有過很多書房。他在北京居住時,曾有過一個補樹書屋。魯迅在1916年5月6日的日記這樣寫道:“下午以避喧移入補樹書屋?!薄氨苄?,就是逃避喧鬧,可見補樹書屋對于魯迅來說,是一方私密的凈土。在補樹書屋,魯迅創(chuàng)作了小說《狂人日記》,這篇小說成為中國現(xiàn)代文學的發(fā)軔之作。

受條件所限,民國時期的文人學者并非都有魯迅這樣理想的書屋,有的人書房很小,有的則是一室多用,兼作臥室、會客室等。1927年,丁玲與胡也頻初到上海時住過亭子間,亭子間是很小的房間,一般六七平方米,很多人家把它當作雜物間。他們租的一張大木床放在房中央,前后各放一張寫字臺,空間非常狹小。上世紀30年代,陶行知的書房是一間斗室,屋里陳設(shè)很簡單:一張床,一張書桌,幾把椅子,其余都是書架,堆滿了書籍和報紙。但就在這小小的一方天地中,他們寫出不少名篇。

近些年,隨著人們對書籍、新知識、新思想需求的不斷增加,全民閱讀成為時代主題,人們開始走向更通俗、多元的閱讀方式。新式書店、社區(qū)文化家園和公共圖書館等成為重要的公共閱讀空間,現(xiàn)代的書房早已脫離了單純讀書寫字的范疇,品茶、聊天、工作、冥想、聽音樂、看電影等多種形態(tài)和功能的書房織就現(xiàn)代人的多彩生活。幾千年來,不管書房的形式如何變化,它所代表的那種寧心治學的讀書精神一直都在。

實用發(fā)明

唐代的“臥讀神器”

初唐時,隨著科舉取士的出現(xiàn),文人階層迅速崛起,書房讀書和藏書的需求逐漸增加。但當時印刷術(shù)尚未普及,書的形式主要為手抄卷軸式,閱讀時須雙手持卷,并不是很方便。初唐四杰之一的楊炯,在讀書時發(fā)明了一種“臥讀神器”。

楊炯自幼聰明博學,10歲應(yīng)弟子舉及第,成為官方認證的“神童”。次年他得到一份很不錯的工作——待制弘文館。弘文館是唐朝中央官學之一,同時兼具皇家圖書館的功能,收藏了大量典籍,這對于一個嗜書好學的少年來說,有書可讀還給發(fā)工資,簡直就是物質(zhì)滿足與精神享受都有了。

弘文館內(nèi)的藏書非常多,楊炯坐在那里經(jīng)常一看就是好幾個時辰??赐陼笾挥X渾身酸疼、頭昏眼花。為了改善這種不良的讀書狀況,他給自己制作了一個“臥讀神器”,形狀和制作方法今人已無從知曉,但效果不錯:“其始也一木所為,其用也萬卷可披。”雖然這個架子較為簡單,但讀書萬卷都不會覺得累了,且“開卷則氣雜香蕓,掛編則色聯(lián)翠竹”。打開書卷就能聞到書中的蕓香之氣,收起書卷就能納入竹編的書帙??傊?,這么看書很愜意。日本正倉院藏有一件唐代“紫檀金銀繪書幾”,小小的方座上一根立柱,柱上一根橫木。橫木兩端各有一個圓托,圓托里側(cè)則為短柱,柱上兩個可以啟閉的小銅環(huán)。若展卷讀書,便可啟開銅環(huán),放入卷軸。其作用與樣式應(yīng)該與楊炯所詠的“臥讀神器”應(yīng)該是相仿的。

專屬空間

歐洲女作家的書房

在歐洲,18世紀才流行專為藏書辟出一室,稱之為書房。歐洲的女作家很多,很大一個原因是她們都擁有一間吸取營養(yǎng)和自由讀書的書房。

《傲慢與偏見》的作者英國作家簡·奧斯汀小時候有個書房,確切地說是她父親的書房:一排排堆著的全是書,書架占滿了約6平方米的墻,不僅有古典文學,還有可以給孩子們朗誦的現(xiàn)代書。簡·奧斯汀可以在這里瀏覽任何書籍,這種“不設(shè)限制”的自由攝取給簡以豐富的滋養(yǎng),培養(yǎng)了她的才華,因為她最初的創(chuàng)作沖動就源于“閱讀他人故事時所感到的快樂和興奮”。

《簡·愛》的作者夏洛特·勃朗特有一間非常漂亮的書房。當她的朋友小說家伊麗莎白·加斯克爾1852年第一次踏入這間書房時,被房間的精致整潔嚇了一跳:“這間屋子擁有完美的溫暖、舒適與愜意,深紅色的家具讓人印象深刻?!闭沁@樣一個完美的空間讓夏洛特·勃朗特寫出一個獨立、自尊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