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靜而倔強地突圍
“新人類”，是顧文艷小說中的一代人，他們在現(xiàn)實與虛幻中徘徊，既被都市的所謂秩序所規(guī)訓(xùn)，又為自身無處安放的自我意識而迷惘。這種自我意識，如同一座休眠的火山，表面上安然平靜，內(nèi)心卻翻涌著熱烈的巖漿，渴望撕開平庸的、規(guī)律的現(xiàn)實，在時間的裂隙里喘息，證明自我的存在。
《新人類》的故事就開始于一個時間的裂隙——暑熱的六月。從象牙塔短暫的逃離，又陷入另一種圍城之中，主人公“我”需要面對照顧患了肺病的母親的新境況。母親的角色，是相對“新人類”的另一代人，控制欲強但不自知，用她們那一代人的習(xí)慣思維，極力想要影響“我”的生活。她用聽來的中醫(yī)理念，勸“我”不要再繞著湖跑圈，怕路途太遠耗費了精氣；她鍥而不舍地勸“我”生一個孩子，留下一個希望。而“我”為了避免沖突，同樣習(xí)慣地“陽奉陰違”，一面溫馴地回答“我知道了，媽媽”，一面堅持著自己。
可這種溫馴如同最鋒利的矛，想要戳穿“我”用自我意識筑起的盾。在陪著母親康復(fù)的日子，她找到了臨時突圍的方式，圍著郊區(qū)的湖“奔跑、飛翔、爬行”，她不愿在門口的新路折返著來回，她想要逃離這種簡單的重復(fù)，最終穿越過老舊的社區(qū)，找到了獨處、短暫的放空與自由。盡管這個自由不被母親所理解，但她感覺到一種特殊的自由。這個自由，是短暫逃離了城市，逃到湖州鄉(xiāng)下，獲得“在自然中提取本應(yīng)存在于人類世界的樸素與健康”的快樂，但她也深知，這樣的自由是有限的，身體在奔跑，精神在飛翔，但內(nèi)心的那個自我其實并沒有完全被釋放，而是在撕開的時間裂隙中艱難地爬行。
她最終仍抵擋不住來自母親的馴化，在小說結(jié)尾爆發(fā)出來。面對著騎行乞討的無理索要，面對著母親莫名其妙的心軟，她試圖回避，試圖拖延，但超長的紅綠燈卻仿佛是拉長的時間軸，非要她做出抉擇才能跳出這一段劇情。騎行者窺探到她的處境，瘋狂地拍打著車窗，讓她遭受可怕的內(nèi)外夾攻?！靶氯祟悺钡耐纯?，就是要承受來自親情的、習(xí)慣的壓力，情感在行文中層層加碼，在失衡的牌堆上層層堆積。
2023年以來，顧文艷重新執(zhí)筆，出版了《一躍而下》，她以一種新的姿態(tài)坦誠地面對自己，并關(guān)注到“新人類”這個群體。學(xué)者王德威曾評價這一類群體：“一種新人類緩步而來，世故而又猶疑，無情卻似有情，他們何去何從？”讀這篇《新人類》，我們看到的是新人類新生的勇氣，他們勇于用較勁去打破平庸的規(guī)則，勇于用對抗找回獨立的自我。
（顧文艷短篇小說《新人類》，刊于《上海文學(xué)》2025年第3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