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繁花滿枝時
前些日子出差，偶遇幾位同濟校友，交談中有人問：“母校的櫻花快開了嗎？”那期盼的眼神，讓人想到王維的詩句：“來日綺窗前，寒梅著花未？”春分之后，友人關(guān)于同濟櫻花的問詢就愈發(fā)綿密。我身處校園，年年歲歲看花開花謝，早已司空見慣，然而細品同濟的櫻花，的確別有一番味道。
回想起來，20世紀90年代中期以前，同濟大學的校園里并無成片的櫻花，只有零星的幾株點綴其中，湮沒于群芳爭艷的百花叢。后來，櫻花的栽種規(guī)模不斷擴大。21世紀同濟百年校慶前夕，校園布局調(diào)整，散種在校園各處的櫻花被移植到正對赤峰路校門的愛校路上。20多年過去了，櫻花樹干已有合抱粗，花開時節(jié)，賞花的師生、市民絡(luò)繹不絕，蔚為壯觀。同濟櫻花聲名遠播，成申城一景。
清明節(jié)前一周許，當解放樓靠游泳館一側(cè)的水杉林下，藍盈盈的二月蘭鋪展開來的時候，赤峰路校門進門處的兩株櫻花率先吐蕊，奏響迎賓的序曲。消息一出，心急的市民紛至沓來，但見零星數(shù)朵，未有滿園春色，心中不免惆悵。去年九月入學的新生素聞學長對同濟櫻花盛況的描述，晨起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到櫻花大道上翹首觀望?！盎氝B夜發(fā)，莫待曉風吹”，正是他們彼時的心情。年長的教工倒是沉得住氣，他們往往會在每天的同一時間，對著同一枝條打卡拍攝，記錄一朵櫻花從含苞待放到隨風飄落的全過程，而后把唯美的畫面?zhèn)鞯缴缃黄脚_上，與師生、親友分享。
嫩青、微紅、粉白，櫻花爆發(fā)出積蓄了一個嚴冬的力量，在三五天的時間里，從“嫩蕊商量細細開”到“千朵萬朵壓枝低”，櫻花就像爆米花一樣越開越盛，賞花的人也越來越密。櫻花大道遂成為熱鬧的露天秀場，師生、校友、市民摩肩接踵、絡(luò)繹不絕。少數(shù)民族學生換上各自民族的服飾，留學生穿上各自國家的節(jié)日盛裝，漢服、唐裝、和服、紗麗、蘇格蘭裙等各具特色的服裝色彩斑斕。動漫迷也不會錯過與櫻花的約會，造型各異的角色扮演者紛紛亮相。連續(xù)幾年，人們總會見到一位長者，打領(lǐng)結(jié)，戴禮帽，肩背手風琴，踏著舞步穿行在櫻花樹下，伴著紛飛的花雨，奏出優(yōu)美的旋律。知性的女教授們換上精心挑選的旗袍，在櫻花大道上走秀，貓步有模有樣，完全顛覆了教授在人們心目中嚴肅的印象，引來學生們熱烈的掌聲。后勤的大師傅們也在食堂里展示他們的才藝，青團還沒有下架，櫻花糕、櫻花餅已驚艷登場，不負“吃在同濟”的盛譽。
古人觀花，講求“酒至微醺，花賞半開”，半開之花，既有含苞待放的羞澀與神秘，又蘊含著無限生機，但賞櫻是例外。在櫻花怒放之時觀賞，能讓人真切地感受到生命的絢爛。同濟的櫻花，遠觀似緋紅的輕云，云蒸霞蔚，近看花枝舒展，朵朵潔白無瑕。仰視，婷婷裊裊，層層疊疊；俯瞰，花團錦簇，鋪天蓋地。漫步櫻花樹下，潔白的花兒云霞一般在頭頂起起伏伏，莊嚴靜穆，一眼看不到盡頭。風起，花枝搖曳，落英繽紛，那是夢幻般的霓裳羽衣舞。同濟最壯美的兩株櫻花，并非在櫻花大道，而是靜默地立于西苑飲食廣場東南角的實驗樓旁。它們不爭春，不斗艷，不搶鏡，遠離櫻花大道的熱鬧，就像同濟校園里一批學養(yǎng)深厚、潛心育人的大先生，不圖虛名，不騖虛聲，專心專注，甘坐冷板凳。
更喜歡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濾去一日的喧囂，看靜夜中的櫻花。古樸的方形玻璃燈罩透出清冷的光，照在櫻花上，花瓣晶瑩剔透，清雅冷艷。仰觀，疏影橫斜，布滿深邃的夜空。有縹緲的小提琴聲伴著淡淡的花香傳來，好像是巴洛克時期維瓦爾第的《四季》。透過櫻花樹梢，遠處是燈火通明的醫(yī)學與生命科學樓，窗框中做實驗的師生忙碌的身影，是同濟校園中一道美麗的風景。
多年前，櫻花盛開的時節(jié)，我曾到訪武漢大學。依稀記得武大的櫻花開得早些，品類繁多。它們在珞珈山對面的山坡上迎風招展，與藍綠頂?shù)睦辖ㄖ嘤骋r，隨性、灑脫、奔放，恰是一幅潑墨寫意的山水畫，那是人文的櫻花；同濟的櫻花不依山、不傍水，仿佛平地起驚雷，不長的一條干道，兩側(cè)櫻花列陣分布，幾無雜樹，花枝相連，綿延不絕，嚴整、莊重、壯麗，仿佛一幅濃墨重彩的工筆畫，那是理工的櫻花。
同濟的花開得雖然有些理工，但這里的花季充滿溫情。為避免市民乘興而來卻遭逢賞花不遇或是人滿為患的情況，自櫻花含苞待放起，校園的公眾號上就會有最新的櫻花速報，高峰時期適度采取來客預約進校的措施。食堂還會設(shè)置專門的窗口，為沒有校園卡的校外人員提供餐食。
櫻花盛開的時節(jié)，學生會舉辦的“醉情櫻花季”隆重登場，櫻花游園會吸引各大學生社團在櫻花大道展示才藝。昆曲社成員低眉拈花，顧盼間，一句“原來姹紫嫣紅開遍”，引人遐思；武術(shù)社團一番刀光劍影，贏得滿堂喝彩；憨態(tài)可掬的機器人在學生的操控下，隨著人流悠然前行，聽合唱團在櫻花樹下縱情歌唱，目送參加“櫻花跑”的同學穿林而過；詩社、文學社的成員圍坐在一起，聆聽風度翩翩的教授講述關(guān)于櫻花和春天的故事；參加櫻花季高校歌會的上海各高校歌手如約而至，高亢的歌聲讓校園瞬間沸騰；夜晚的櫻花季活動更加浪漫、甜蜜，櫻影小屋里一對對情侶或閨蜜擺出剪影，這是校園里特有的羅曼蒂克……激情、活力、友誼、開放、包容、交流是櫻花季永恒的主題。
不知從哪一年開始，最靠近南大道的一棵櫻花樹上系滿了許愿卡。有祈愿國泰民安的，有祝福母校碩果累累的，有盼望家人安康的，有希望自己面試通過的，還有寫著“希望和××永遠在一起”的……紅絲帶纏繞著新綠的枝條，密密匝匝，每一張卡片都承載著美好的心愿。臨近畢業(yè)的同學們借來學位服，在櫻花大道上一同將學位帽高高地拋向空中，把深厚的情誼定格在鏡頭中。在這里，他們留下了青春的足跡，留下了歡笑和淚水，也收獲了知識和友誼，學會了擔當。來年，櫻花再次盛開的時節(jié)，他們或許已經(jīng)離開校園，然而對母校的眷戀和懷念將永遠留在心間。
清明之后，一夜江南煙雨，紛紛飛花飄落。櫻花絢爛，花季短暫，卻沒有絲毫丁香的愁緒?！奥浼t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這是師者的使命與追求。
櫻花枝頭新葉勃發(fā)，呈現(xiàn)另一種生機?；具^去，校園回歸了治學的寧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