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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江非:故事之家(組詩)
來源:《揚子江詩刊》2024年第4期 | 江非  2025年04月09日08:14

江非,1974年生,山東臨沂人,現(xiàn)居海南。著有詩集《泥與土》《傳記的秋日書寫格式》《傍晚的三種事物》《一只螞蟻上路了》等。

▍雄心之地

我割了那兒的草

讓它們獻出土地

我以為它們都已經(jīng)死了

草根已經(jīng)腐爛,草葉已隨風(fēng)飄走

過了幾日

我又去,那兒一如從前

依然到處草葉茂盛

雜草綿延

那些割下的草葉

已經(jīng)腐爛,化成草肥

那些草根卻長出新葉

比從前更加強壯

向我高舉手臂

一起呼嘯

好像不怕再死一次

真是難以相信

那些草與人的斗爭

是如此的富有雄心

那些草寸土不讓,死而復(fù)生

不留后路,看樣子

甚至要越過邊界

把侵入者殺絕趕盡

“野草永存”

▍一物

別讓這物

進入你的院子,一截

短短的細枝,斜插進

潮濕的泥土,等待

生根,露出它

最初的兩個葉片

悄悄地,又從所有的芽眼里

冒出成串的葉子

像一只只綠手

召喚著,讓誰過去

可并未有人留意,一年

過去,葉子落盡,角落里

還只是一團搖晃的細枝

第二年依舊,并未

有什么讓人過于驚奇

僅是更多的細枝依次

生出,只是有一些

已經(jīng)有目的地傾斜

緊緊靠上墻壁

一切爆發(fā),發(fā)生在

第三年,突然,它的主莖陡粗

葉子又厚又大,如一支驟然

展開進攻的軍隊,一夜之間

占據(jù)了一整面墻壁

并伸出牢牢的卷須,彎曲,攀上高高的房檐

第四年,它已占領(lǐng)了全部的房頂

第五年,它已吃下整座房子

瘋狂,洶涌,噴發(fā),充滿了

暴欲、思想與計謀,這物

從一處不顯眼的墻腳開始

默默積蓄,慢慢吞噬

出其不意,越過所有阻擋之物

根一點一點,深入墻基的底部

如果一直默許,它將吞沒

一切可見之物

▍泥鰍

捕住一條泥鰍

并不容易

平靜的水面下

泥鰍潛伏在那里

一動不動,思考著它的事情

水面上的漣漪

由其他的魚和水草制造

它們在水里游動

或搖晃

隨著水流和季節(jié)離去

但泥鰍深潛水底

紋絲不動,腹部貼著淤泥

長須探觸著周圍的黑暗

和水溫

魚鉤不能找到

拋入的漁網(wǎng)

也往往只能將它放棄

許多年過去

往往是水塘干涸

或是河流斷流之后

我們才能看到它

泥鰍,一種渾身光滑

熱愛沉思的水中之物

水底的堅守者

水草和流水之下的

隱逸者

它思考著生而為何

存在因何

向我們露出它的真容

在最少的水里

和慢慢曬干的

一小塊最后的泥巴中

它呼吸著、活著、等待著

若無其事

小小的眼睛

向上打量著

闡釋著時光的意義

回答著我在這里

偶爾有自信的人

冒險靠近,伸手將它抓住

但只有一瞬

泥鰍,泥沼中的主人和圣人

又輕松地

從指縫間迅速滑走

潛入更加幽深自由的地穴

▍黃鼬

到了夏日的晚上

它們會去池塘里喝水

兩只,或是一群

一個家族

將頭低低埋入水中

其他的動物會看見它們

它們赤著腳,走過厚厚的草葉

偶爾踮起腳跟,遠遠地看向我們

它們在問,你過得好嗎

我們離它們太遠

我們過得并不好

聽不到它們的問候

它們早已是一種聲名狼藉的生物

圍繞并跳進我們的家院

遲早與我們相遇

它們沖著人類,伸出它們?nèi)彳浖氶L的舌頭

它們問,你好嗎

它們早已是一種學(xué)會了食肉的動物

當(dāng)它們用它們異樣的嘴唇

朝著我們微笑時

那掛在一張小臉上的

陌生而生澀的笑容,總是令所有人心動而惶恐

它們是太冷了?為何在月光下

瑟瑟發(fā)抖

它們沒有思想和舞鞋,為何會昂首而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