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煜的詩》:用閱讀和自畫像完成當代生活
在當下的詩歌寫作現(xiàn)場,活躍著一大批歲月靜好體的寫作。這類寫作者往往用一些小清新的詞語,就輕易地再現(xiàn)和重組了復雜的當代生活。至于真誠與否,筆者不敢妄下評論,每個寫作者都有其對生活的理解。很顯然,宋煜是一個異類。作為一個身處當代的寫作者,他絕對不是故步自封的。在他的筆下,當代生活通過多種方式展現(xiàn)在讀者面前。
坦率地說,宋煜詩歌的異質(zhì)性并不是那么顯眼。有時候,甚至給人一種“輕”的錯覺。幸好,宋煜是一個有志于閱讀的寫作者。就像哈羅德·布魯姆一樣,像“小男孩一樣專注快樂地閱讀”。在《西方正典》中,布魯姆說道:“文學最大的功用就是教人以孤獨?!彼戊蠌男釔坶喿x,從初中就開始陸續(xù)閱讀昆德拉、陀思妥耶夫斯基等人的作品。這不僅被視為詩歌寫作的一種文學準備,更重要的是,閱讀所造就的“孤獨”會讓他感到充盈。在《如何讀,為什么讀》一書中,布魯姆又指出文學的功用是教人戰(zhàn)勝孤獨和自我治愈。這看似矛盾,其實是一致的,在這種孤獨教育中,人發(fā)現(xiàn)了自我,并且使得自我更加有厚度。
在飛機上,宋煜也在閱讀。在《窗外》一詩中,宋煜這樣寫道:“窗外/大塊的云團/此刻,我飄浮在上面/像脫線的風箏/有被抽離的/失重感/耳機里的鮑勃·迪倫/他口中的石頭/由聲音和流浪漢構成”,無疑這是一次坐飛機的經(jīng)歷,這種當代圖景是年輕人經(jīng)常經(jīng)歷的。飛機這種封閉環(huán)境,確實是很多人不愿意承受的。因為,它還意味著失重,以及人類對于高空的某種恐懼感,讓人從陸生動物變成“脫線的風箏”。而宋煜在這種孤獨的場景內(nèi),就是通過閱讀來使自己免于高空的恐懼的?!胞溈藙诘碌臅?已翻至第三十三頁:/一些來往于斯普林希爾/斯科巴頓、不列顛比奇、愛達荷州的/信件夾著銅、鐵、鉛、煤和地下的黑暗茫茫/以及祖父祖母有關父親的相左的意見/此時祖母解開了綁住它們的/鞋帶……”,在閱讀的烘焙下,它去往了一個陌生地。此刻的窘境,被他輕易地忽略了。從這個意義上來講,這首詩的意義也許就在說:閱讀也許比天空更為高遠,能夠帶領人們走出平凡的生活。他的確也是這么寫的:“而我將降落/離沙漠最近的機場/我擁有著錯落的時間/但唯有此刻無法被反復/聆聽和摩挲/這是不被紀念的時刻/飛機抵破云層/我被時間過濾/而后將重新踏上/窗外/陌生的土地?!?/p>
當然,閱讀應該是一個廣義的概念。除了閱讀書籍之外,欣賞音樂作品也是一種閱讀的方式。在這首詩里,他提到了鮑勃·迪倫。鮑勃·迪倫曾榮獲諾貝爾文學獎就證明了音樂也在某種意義上介入了文學寫作現(xiàn)場。同時,在《萬川共流》這首詩里,他用英國創(chuàng)作型歌手Nick Drake的經(jīng)驗作為自己的寫作出發(fā)點,同樣獲得了一首完成度很高的作品。在這首詩中,他將所有的孤獨融入到了源頭、河口、瀑布、船埠之中,因為這是一個歌手所能注入的唯一的“樹洞”。在《花樣年華》和《2046》里,有一個相同的意象——“樹洞”。在實際生活中,“樹洞”是以隱晦的樣子存在的。王家衛(wèi)把它當作“人心營構之象”的創(chuàng)作源頭,還在這兩部影片里用不一樣的形式展現(xiàn)出來,進而成了揭示影片“記憶與遺忘”這個主題的關鍵表征。在《花樣年華》里,“樹洞”存在兩種形態(tài),一是關于“樹洞”的寓言,一是“樹洞”的實像。而寓言變成具體實像的這個過程,是讓影片主題得到升華的關鍵。而在這首詩里,歌手也找到了最后的樹洞,那就是萬川共流,它的藝術效果就是:他擁有一切,正因他一無所有。正如《花樣年華》里的臺詞所揭示的生活真相一樣:從前的人要是心里有了秘密,不想讓別人知道。他們會跑到山上找一棵樹,在樹上挖個洞,然后把秘密全說進去,再用泥巴封起來,那秘密就永遠留在那棵樹里了。
當然,除了閱讀,宋煜寫作的高明在于,他就像北美的鱷龜一樣,可以咀嚼幾乎所有的當代事物。從他的詩歌中就可以管窺其中:《未竟之地》《另一個我》《蝴蝶》《鹽湖》……題材的多樣性是一個青年詩人走向強力詩人的必經(jīng)之路。他對于在寫作中如何超越普遍日常經(jīng)驗提出了很高的要求。在這種寫作實踐中,它要求詩人動用所有的語言去完成。這對于寫作的提升是大有裨益的。
可喜的是,在處理這種寫作經(jīng)驗時,宋煜并不執(zhí)著于對“真相的仿寫”。他通過自我的勉勵,在經(jīng)驗中,完成了具有標志意義的升華。有兩首詩歌可以作為佐證。一首是《鏡子》,在這首詩中,宋煜提供了一種超現(xiàn)實的哲學意義。對于寫作者和畫家而言,終其一生,其實都是在完成一幅自畫像。凡·高的自畫像,就是他內(nèi)心自我鏡像登陸在畫布上。而宋煜也在這首詩里提到了這個終極命題。他對自我的逼視,正是他發(fā)現(xiàn)生命真相和對自我審視的過程。這是一個智者才擁有的時刻。通過這樣的寫作,他完成了自我的寓言。從寫作難度來看,《鹽湖》更加具有將經(jīng)驗轉化為超驗的意義。相對而言,這首詩在語言上更加節(jié)制。這無疑增加了詩歌寫作的難度。這首短短十行的詩,通過鹽湖、一條魚、寒鴉的相互映照,最后引出了他“漬過的靈魂”。而他的媒介,依然是“灰暗的毛玻璃”。這就和鏡子完成了某種互文。從這個意義上來講,宋煜已經(jīng)找到了自己的詩歌密碼。
對于一個走向成熟期的詩人而言,他必然需要一種熟悉的意象作為自己的意象。比如希尼的踏腳石、沃爾科特的白鷺、潘維的太湖和西湖、陳先發(fā)的黑池壩……他們都成為詩人寫作中的標志。當宋煜找到他那些鏡子的時候,他已經(jīng)從“大河之北”起飛,成為一只啄食詩歌養(yǎng)料的丹頂鶴,用他詩歌里的那點紅,為當代生活重新命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