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自己精神的故鄉(xiāng) ——評王剛小說集《為你種一棵樹》
黔西北文學創(chuàng)作一直很活躍。最近幾年，王剛、熊生慶、陸先平等作家有大量作品在省內外發(fā)表，展現(xiàn)出生生不息的氣象。這些人里，我印象最深的是王剛。
王剛謙遜、靦腆、低調。第一次見面，我大言不慚地對他說：“今后有小說，我可以幫你推薦?！彼俸僖恍Γ骸爸x謝，現(xiàn)在用不著，現(xiàn)在還寫得不好，等寫得好了再請老師幫忙?！比松械谝淮沃鲃犹岢鐾扑]被拒，我沒有感到尷尬，反而被王剛的這份定力感動。第二年再去，他說：“這次有一篇小說，你看要得不？”中篇小說《鐵匠鋪的啞巴》交給我，我看后推薦給《解放軍文藝》的主編文清麗。2021年8月10日給清麗，清麗8月13日回復：“正萬，推薦的小說不錯，擬留用。”從未見有過這么快的錄用回復，我不僅為清麗敬業(yè)而感動，也為王剛出手不凡而激動。
王剛的小說基于水城這塊起伏特別大的土地，此地高山聳立，最高海拔2865米，最低海拔631米。水城是避暑之都，夏季平均氣溫19.7攝氏度，讓人誤以為整個水城在高原之上。其實山高谷深、溝壑縱橫才是它的真面目。王剛老家那個巨大的天坑，跳下去，有可能從地球的另一面鉆出來。貫穿水城全境的毛蟲河，將高原切開一條口，走到這條口的底部，像到了廣東，氣溫高，站著不動也會大汗淋漓，蜻蜓和知了的個頭都比河谷之上的大，到處是榕樹、楊樹、水青岡、櫟樹、樺樹、樸樹等闊葉樹種。而海拔2000多米的高山湖泊，烈日之下也涼得浸骨。冰火兩重天，在水城只要兩個小時車程就能全都體會到。
這里的生活，不身臨其境，不知道有多么不易。在交通不發(fā)達的時代，出行全靠兩條腿，無論往哪個方向走，三五個小時是常事。在中篇小說《為你種一棵樹》中，王剛以一種極端的方式講述了這種生活的不易。是啊，他寫的是虛構的虎山，不是貴州水城，但小說里的人與環(huán)境和王剛老家那座叫吳王山的大山?jīng)]任何區(qū)別。
地理上巨大的反差讓王剛的小說伸縮自如，冷靜中有按捺不住的熱情。在《為你種一棵樹》這篇小說中，退伍軍人陳鐵軍排雷不單單是為了給兒子小武復仇。當他開始排雷，開始栽樹，心頭按捺不住的熱情讓他不顧危險一直排下去；而當他栽下的樹活過來，和解的情愫在他心頭萌發(fā)，“上山排雷之前，他只知道人的痛苦。上山之后，他終于明白，這山上的泥土、石頭、樹木、野草、飛鳥、走獸、蟲子，無不痛徹心扉”。“烈日之下，一棵棵樹精神抖擻，英氣勃勃。陳鐵軍說，有了這些樹，虎山再也看不見傷痕，算是真正痊愈了?！边@既是寫作者借小說人物說出自己的想法，某種意義上，也是作家個人的一廂情愿。他沒有贊揚苦難，也不認為人的高尚需要苦難來映襯，而是認為即便在無可奈何之下，人也必須活出一點點人的尊嚴。
這種無可奈何在《入戲》里表現(xiàn)得更充分、更細膩，也更真實且殘酷。悲慘的陳文最后寄希望于刺梨汁生產(chǎn)。這能否給他帶來希望？作者一開始就已經(jīng)給出答案：“變化還是有的，如某樹枯死了，只剩下一截樹樁；公路鋪了沙子，比原來平坦了許多；某幢木房沒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幢小洋樓……可這些有什么意思呢？”陳文的未來，是學好儺戲，成為儺師，“摘下面具是人，戴上面具是神”。并非陳文如此，你我皆如此。人有病，天知否？王剛寫出了當下某些死結，就小說的意義而言，是把現(xiàn)實掀開來，讓讀者自己去品評，這相當于正面回答了什么是“文學之用”。
生存再艱難，人也需要找到自己精神的故鄉(xiāng)?！端聵逢牎防锏谋R鳳秀、王世龍，用生命去追尋精神原鄉(xiāng)。人只要活著，就會發(fā)現(xiàn)回不去的地方越來越多。物理上的故鄉(xiāng)和精神上的故鄉(xiāng)不是被遮蔽，就是因為某個原因消失。
王剛這部集子包含了七部中篇，其中六部出現(xiàn)“瘸子”：《為你種一棵樹》中的陳鐵軍、《入戲》里的左德方、《水下樂隊》里的盧如海、《鳳凰路》里的王天平、《鐵匠鋪的啞巴》里的刀子、《拯救穿山甲》里的郭少文?！叭匙印钡脑⒁庵饕菍擂魏推D難。在夢境中出現(xiàn)瘸子，據(jù)說意味著陷入困境卻又不知道向人求助。《周易》六十四卦里，有二十八對互為綜卦。把一卦顛倒過來，形成另外一卦，新變出來的卦叫綜卦。其中有一對綜卦是蹇與解。蹇意為跛腳，在卦象中代表艱難；解的含義是剖開，在卦象中寓意化解隔閡、解決問題。蹇與解，意即艱難將逐步排除。
我不敢隨意揣度王剛設置瘸子這個形象的意圖，以及為何這一形象會反復進入到他的敘事中？從某種意義上講，每個人都是有殘缺的，甚至可以說，每個人都是跛著腳在走人生的路，因為生活不會一直平坦。但反過來想，不平整的道路反而能夠彌補我們一條腿長一條腿短的缺陷。不是總有人自以為是抑或語重心長地告誡我們：“要學會用兩條腿走路。”這不等于說，你原本只有一條腿？不管王剛有意無意，都表達出一種深刻的意味。
王剛擅長構建情節(jié)，故事跌宕起伏，語言干凈利落。他的小說，呈現(xiàn)出西部特有的蒼勁和雄渾，能緊緊抓住讀者的眼睛。在讀圖時代，這是非常重要的能力。既然生門已轉，那就愿他好好把握，筆翰如流，佳作迭出。
（作者系貴州作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