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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需要一場“文學批評革命”
來源:山西日報 | 段崇軒  2021年12月01日09:00
關鍵詞:文學批評

文學評論在學術領域稱之為“文學批評”,它是整個文藝學學科三大分支中的一個分支,是最基礎、最活躍的分支。它對文藝學乃至整個文學,有著舉足輕重的作用和意義。近一二十年來文學批評有了長足發(fā)展,但存在的、出現的問題也最突出、多樣。《關于加強新時代文藝評論工作的指導意見》中所說的:“抵制阿諛奉承、庸俗吹捧的評論,反對刷分控評等不良現象。倡導‘批評精神’,著眼提高文藝作品的思想水準和藝術水準,堅持以理立論、以理服人,增強朝氣銳氣,做好‘剜爛蘋果’的工作?!边@些不正常的現象、問題,正是當下文學批評的一種普遍狀況,甚至有愈演愈烈的勢頭。

我從事文學評論40余年,走過一條曲折、困難的道路。直到退休之后,才靜心思考研究文學評論的一些重要問題、核心問題。深感自己雖然勉力前行,但也出現過一些背離學術原則和規(guī)律的失誤、錯誤。從2016年到2021年5年間,在《文學報》《文藝報》《光明日報》《長江文藝評論》《文學自由談》等報刊上,發(fā)表了10篇反思、批評文學評論的文章。在《文壇不是江湖》《文學研討會的變奏曲》《強化文學評論批評性的N個理由》《且說拔高闡釋》《學術性是文學批評的生命線》等文章中,揭橥了文學批評中多種不良現象,包括批評家人格的矮化,文學批評公正性、公信力的喪失等等。強調文學批評的嚴肅性、學術性,加強文學批評的批評性,發(fā)揮文學批評對文學的引領、校正作用等等。

現代社會是一個進步、發(fā)展的社會,但也是一個充滿風險、誘惑、“異化”的社會。就文學批評而言,“異化”現象就格外嚴重,如社會的“異化”、市場的“異化”、人際關系的“異化”。這并不是我的觀點,文學評論家於可訓早在2012年《且說文藝批評的異化》中,就論述了這一問題。正是這種復雜、強大的“異化”因素與力量,使文學批評遺忘了它的本性與“初心”,變成一種工具、附庸,阻礙了文學的發(fā)展,擾亂了讀者的閱讀,社會對文學批評越來越不相信。我們并不否認文學批評近一二十年來的開拓、積累、建樹,但確實存在很多問題,成為一種“危機”,走到了非改革不可的程度。

有文友曾對我的批評提出疑問:“我們的文學評論也很有成就呀!光找問題忽視成就是不是客觀呢?”我也多次反思自己,我的批評是不是偏激的、片面的?現在《關于加強新時代文藝評論工作的指導意見》的發(fā)布,說明一個事實:我的反思與批評不是杞人憂天,不是無的放矢。現在文學批評最核心、最普遍的問題,是把批評變成肯定、頌揚、說好話、說假話,這已經成為一種思維方式、“游戲規(guī)則”、主要潮流。而那種說不好、說真話的文學批評,越來越少,被視為“異類”。關于文學批評的概念、內涵,古今中外眾說紛紜,但從來沒有一種觀點,認為文學批評是只說好話的。2020年,文學批評家王堯在一篇文章中認為,當前部分小說無論內容還是形式,走向了一種模式和平庸,需要一場新“小說革命”。文學批評的問題似乎比小說還要復雜、嚴重,因此同樣需要有一場“文學批評革命”。因為文學批評肩負著引導讀者、影響作家、調節(jié)社會的多重功能與使命。因為文學批評要為文學理論提供經驗與資源,要為文學史提供經典與坐標。沒有文學批評的健康發(fā)展,就沒有文學創(chuàng)作與文學鑒賞的整體提升,就沒有整個文藝學的扎實建設。

文學理論家童慶炳指出:“文學批評是在文學接受的基礎上,以一定的理論和方法,對以文學作品為中心的各種文學現象進行研究和評價的文學活動?!边@里強調的是文學批評的理論性、學術性,而學術理論性是拒絕主觀的說好和說壞的。俄國批評家杜勃羅留波夫明確地說:“批評應當是永久的藝術法則對個別作品的應用,應當像鏡子一般,使作者的優(yōu)點和缺點呈現出來,指示他正確的道路,又向讀者指出應當贊美和不應當贊美的地方?!边@里主張文學批評既要肯定又要批評,但必須以學術法則為準繩。魯迅說得更明白:“批評必須壞處說壞,好處說好,才于作者有益?!彼磳δ欠N冷森森的“棒殺”,更反對那種甜膩膩的“捧殺”,他把“說壞”放在“說好”前面,顯示出一種批評為主的評論觀點。

今天的文學批評,很多情況下把“批評”置換成了“表揚”。文學新人、前輩作家、著名作家、官員詩人、美女作家、圈子里的作家等等,都覺得有優(yōu)先關注、多說好話甚至拔高闡釋的充分理由。因此文學研討會、主流媒體上,很難聽到、看到不同的意見,和實事求是的評論。文學批評成為一種吹捧、交易、謀求名利的工具。作家、批評家都喜歡、需要這樣的文學批評。這樣的文學批評,背離了批評的本質、規(guī)律,擾亂了文學的生態(tài)環(huán)境,也打倒了批評以及批評家群體。批評家對批評對象自然有感受、有判斷,私下里可以自由地說長道短,但在文章中、會議上,卻往往違背“初心”,說著一本正經的好話、假話。其背后的原因是復雜、微妙的,如為面子、為人情、為利益等等。這樣一來,文學批評就喪失了公正性,文學批評家就毀掉了自己的形象。一個不敢說真話的批評家,就一定會不斷地說假話。一個把所有作家作品都說成“一朵花”的批評家,就是一個冒牌的、可疑的批評家。這樣的批評家,他的形象就很難站立起來。批評家需要明白,文學批評是一種“社會公器”,其權力是有限的,受到社會和大眾的“監(jiān)督”的,批評家決不能濫用權力、公權私用,把“社會公器”變?yōu)椤八饺斯ぞ摺薄?/p>

要推進“文學批評革命”,批評家乃至整個批評界,都要作出自覺的探索與努力。批評家要重溫既往那些權威思想家、理論家關于文學批評的經典論述,“溫故而知新”,確實弄清文學批評的概念與內涵、標準與價值、文體與方法等等基本問題,使文學批評的寫作回到常識、回到學術。文學批評的“盲目”寫作時期已經過去,“自覺”寫作的時代已然到來。

批評家要確立自省意識、人格意識。當下批評家是數代同堂,每一代批評家都有自己的優(yōu)勢、長項,但也有自己的劣勢、短處,因此都要有自省意識。認真梳理、總結自己批評實踐中的經驗、教訓,反觀自己批評歷程中的缺陷、問題。加強研習,彌補不足,使自己的批評步子走得更穩(wěn)更快一些。特別是在批評主體的人格建構上,不破底線、堅守原則、敢說真話、探索真理,持之以恒地塑造自己一個真正批評家的形象。

文學批評界則要加強文學批評理論的探索與研究。文學批評是一種理論形態(tài),但具有現實性、實踐性,而文學批評理論是對文學批評的研究,因之具有超越性、理論性。近一二十年來,文學批評理論有所發(fā)展,但遠遠不夠。西方方興未艾的批評理論需要批判性借鑒,中國古代文學批評理論有待創(chuàng)造性繼承。只有建構起兼容開放的文學批評理論,文學批評才有可能得到蓬勃發(fā)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