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行赤子
“紅日照遍了東方，自由之神在縱情歌唱。看吧！千山萬壑，鐵壁銅墻，抗日的烽火燃燒在太行山上……”兒時，父母總是伴著這首慷慨激昂的歌曲《在太行山上》，給我講述太行山上的抗日故事。
巍巍太行八百里，玉帶蜿蜒變通途。滿眼綠蔭的仲夏時節(jié)，我懷著無比崇敬的心情回到闊別已久的太行山,回到令我無限思念、無限向往的神圣之山。
一
走進山西省長治市武鄉(xiāng)縣八路軍太行紀念館，八路軍戰(zhàn)士用過的大刀、槍支、行軍鍋，穿過的草鞋、棉襖，戴過的頭盔靜靜陳列著，每一件似乎都在講述著那段動人的歷史。
在八路軍抗戰(zhàn)陳列館第二展廳，朱德使用過的一只舊皮箱呈現(xiàn)在我們眼前。那只顏色發(fā)黃、破舊不堪的皮箱，伴隨著朱德總司令從延安來到太行。無論是在磚壁村還是在王家峪，警衛(wèi)戰(zhàn)士總是拎著這只舊皮箱，里面裝著軍用地圖、必要文件及用品。
在太行山上，至今依然流傳著一個富有詩情畫意的故事。當年在王家峪總部生活的日子里，著名作家楊朔常?？匆娺@只樸素的舊皮箱。1938年，適逢朱總司令52歲生日，楊朔便揮毫賦詩《代壽朱德將軍》：“撫循部曲親如子，接遇鄉(xiāng)農(nóng)藹似風；談笑雍容襟度闊，最從平淡見英雄?！?/p>
陳列館里收藏著一封朱德總司令寫給他的好友戴與齡的書信，與我同行的朱德孫女朱新華向我們講述了這封信的來龍去脈：“那是1937年冬天，我爺爺大姐的兒子許明揚和小妹之子劉萬方等人一同來到抗日前線。我爺爺從他們口中了解到，家鄉(xiāng)遭受嚴重饑荒，年逾80的養(yǎng)母劉氏和生母鐘氏生活舉步維艱，于是便向遠在華北‘做官’的兒子求助。此時，爺爺是多么想盡盡做兒子的孝道啊，可令人難以置信的是，參加革命十多年，指揮千軍萬馬又身為八路軍總司令的爺爺卻沒有分文個人積蓄。情急之下，他只好向自己在儀隴的同學好友戴與齡發(fā)出了這封求助信。”
聆聽了朱新華的一番話語，我們細細閱讀這封書信。
與齡老弟：抗戰(zhàn)數(shù)月頗有興趣。日寇雖占領(lǐng)我們許多地方，但是我們又去恢復了許多名城……昨鄧輝林、許明揚、劉萬方等隨四十一軍來晉，已到我處，談及家鄉(xiāng)好友，從此話中知道好友行跡，甚以為快。更述及我家中近況頗為寥落，亦破產(chǎn)時代之常事，我亦不能再顧及他們。惟家中有兩位母親，生我養(yǎng)我的均在，均已八十，尚康健。但因年荒，今歲乏食，恐不能度過此年，又不能告貸。我數(shù)十年實無一錢，即將來亦如是。我以好友關(guān)系向你募貳佰元中幣，速寄家中朱理書收……
此候近安
朱德十一月廿九日于晉洪洞戰(zhàn)地
讀信至此，令我感慨萬千!人們也許會問八路軍總指揮連這點錢都拿不出來？然而，這就是事實。
“數(shù)十年實無一錢，即將來亦如是?！睉?zhàn)功赫赫的八路軍總司令就是這樣大公無私，甘于清貧。朱德一生功勛卓著，但又謙遜謹慎以身作則，用孫女朱新華的話說：“在爺爺心里只有共和國的事業(yè)，他心里始終裝著勞苦大眾和人民百姓?！?/p>
新中國成立后，朱德依然過著簡樸平淡的生活。臨終前，他把一生積蓄的2萬多元人民幣全部交了黨費。朱新華感慨地說：“我爺爺那一代人就是這樣，他們有理想有信仰，公而忘私勇于奉獻，他們無愧為標準的中國軍人、真正的共產(chǎn)黨員?！?/p>
二
走進八路軍抗戰(zhàn)陳列館第四展廳，懸掛在展廳里的一張全家福合影十分醒目：左權(quán)將軍及夫人劉志蘭抱著他們的女兒左太北幸福地微笑著，這張照片給在場的人們帶來了內(nèi)心的感動和辛酸的回憶……
當年，從戰(zhàn)場上傳來一份加急電報，上面這樣寫道：“彭已突圍，左陣亡?！倍潭處讉€字背后，帶給人們的是無盡的悲傷與惋惜。朱德總司令在《悼左權(quán)同志》一文中寫道：“十余年來，左權(quán)同志為了中華民族的解放，為了中國人民的解放，在槍林彈雨間，出生入死，奮不顧身，從事武裝斗爭，成為我八路軍最優(yōu)秀的將領(lǐng)之一。然而今天，他與我們永別了！這自然是我們民族很大的損失，是中國人民很大的損失，是我們很大的悲痛?；貞浧鹗嗄陸?zhàn)友的生涯，不禁黯然。”
為了紀念左權(quán)將軍，晉冀魯豫邊區(qū)行政委員會決定，將山西遼縣改為左權(quán)縣。
1937年12月3日，左權(quán)在山西洪洞給母親寫下一封長信，敘述日軍的滔天罪行：“日寇不僅要亡我之國，并要滅我之種……我軍將士都有一個決心，為了民族國家的利益，過去沒有一個銅板，現(xiàn)在仍然是沒有一個銅板，過去吃過草，準備還吃草?！边@封家書道出了八路軍將士堅定的抗日決心和殷殷的愛國之情。
就在左權(quán)犧牲之后的第7年，1949年7月，此時正值全國解放前夕，正風卷殘云般乘勝追擊敵人的解放軍將士們繞道來到湖南，向一位名叫左張氏的老媽媽致敬。
黃昏時分，漫天的晚霞映紅了天空。左張氏老媽媽站在村莊的小山坡上，滿山都是身穿黃色軍裝的軍人，是朱德總司令特意派他們?nèi)タ赐@位英雄母親。將士們向老媽媽獻上最莊嚴的軍禮，率隊前來的軍長默然不語，低下了頭，淚流滿面。老媽媽這才意識到了什么，她一把抓住軍長的手，急切地問道：“我兒子回來了嗎？”“左權(quán)沒有回來，他永遠長眠在太行山上，但我們永遠都是您的兒子……”
聆聽著講解員飽含真情的講述，在場的參觀者深深地被感動了。巍巍太行，鐫刻著英雄不朽的名字；高遠天空，回響著烈士最后的聲音：“你先撤，我掩護。”這就是我們的八路軍，這就是我們的太行英雄。
三
朱德總司令的孫女朱新華、羅榮桓元帥的外孫女陳炎炎，她倆是發(fā)小，是一對好姐妹。15歲那年，她們一同邁進人民解放軍這所大學校。在朱德書寫的“你們活在我們的記憶中，我們活在你們的事業(yè)中”巨幅題詞下，我們懷著崇敬的心情合影留念，心中備感溫暖。
在八路軍將領(lǐng)館，駐足于羅榮桓的照片前，陳炎炎自言自語地說：“外公健在時，那時我年齡太小，要是在今天，我一定要好好問問，您家境殷實，當初為何還要離開家鄉(xiāng)，參加革命流血犧牲，甚至付出生命也在所不辭？現(xiàn)在我終于明白了：外公，您的理想就是為了讓勞苦大眾過上好日子?！?/p>
羅榮桓最初的理想是當一名工程師，立志實業(yè)救國。國難當頭時，他投筆從戎，走上革命道路。
陳炎炎說，在紅軍攻打眉山的戰(zhàn)斗中，外公腰部負戰(zhàn)傷，從此落下病根。在攻打架子山的戰(zhàn)斗中，他騎馬長途奔波非常勞累，導致尿血使得病情加重惡化，他以鋼鐵般的毅力，忍著病痛的折磨，堅持在抗日前線指揮作戰(zhàn)。
羅榮桓對太行山人民懷有深厚的感情，他的兒子羅東進是在1939年八路軍第115師由山西向山東挺進時出生的，后被挑夫從山西挑到山東。當時全國抗日形勢嚴峻，羅榮桓忙于戰(zhàn)事，便將兒子送到老鄉(xiāng)家寄養(yǎng)，直到多年后，才把兒子接到身邊。
羅榮桓常常對兒子說：“把你送到老鄉(xiāng)家的時候，你連路都還不會走，是鄉(xiāng)親們嚼碎了小米高粱把你喂大，他們待你就像親生兒子一樣，你一定要牢記他們對你的養(yǎng)育之恩，將來回報鄉(xiāng)親，報效祖國。”
我們抬頭凝望著展廳里懸掛的羅榮桓照片，他身穿洗舊發(fā)白的軍裝，堅毅的臉龐上架著一副眼鏡，文質(zhì)彬彬。他曾在早年給女兒寫信說：“爸爸21年來，是在為人民服務，已成終身職業(yè)，而不同你所想象的是在做官，更沒有發(fā)財?！绷_榮桓在彌留之際拉著妻子林月琴的手說：“我死后，分給我的房子不要再住了，搬到一般的房子去，不要搞特殊?！彼畛６摵⒆觽兊囊痪湓捠牵骸皥孕殴伯a(chǎn)主義這一偉大真理，永遠干革命?！本渚鋰谕酗柡媲?，久久回響在我們每一個人的耳邊。
四
在山巒起伏的太行深處，有一個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小村莊——磚壁村。兒時，父親曾無數(shù)次提起過這個令我向往的小山村。
這里就是著名戰(zhàn)役“百團大戰(zhàn)”指揮部、八路軍總部舊址，如今已經(jīng)成為太行山紅色之旅的重點景區(qū)。八路軍總部舊址紀念館為老式建筑，風格古色古香，院內(nèi)蒼松翠柏花紅柳綠，每天的參觀者絡繹不絕。如今，戰(zhàn)爭的硝煙早已散盡，鼓角相聞已經(jīng)遠去。我只能在將領(lǐng)館紀念碑前尋找著歷史的痕跡。
“這是陳賡首長回到總部開會、匯報工作和部隊在王家峪整軍期間他的住宅兼辦公室。他率部隊參加‘百團大戰(zhàn)’重創(chuàng)日軍，戰(zhàn)功赫赫，每當提到他的名字，太行山人民都對他伸出大拇指，贊譽滿滿。他還被八路軍總部譽為群眾性游擊戰(zhàn)爭的模范?！睆闹v解員口中，聽得出陳賡在太行山人民心中的威望和分量。
抗日戰(zhàn)爭全面爆發(fā)后，陳賡歷任第129師第386旅旅長、太岳軍區(qū)司令員，親自指揮部隊參加百團大戰(zhàn)。第386旅屢屢重創(chuàng)日軍，日軍惱怒萬分，以至于掃蕩時竟然在裝甲車上特意寫上“專打386旅”的標語。曾經(jīng)擔任美國駐華武官的卡爾遜稱：第386旅為“中國最精銳的戰(zhàn)斗旅部隊”。
不久前，紀錄片《上黨戰(zhàn)役》舉行首映式之際，陳賡大將之子陳知庶又一次踏上這片父母曾經(jīng)戰(zhàn)斗生活過的太行熱土。
“我父親對老區(qū)的人民抱有濃厚的感情，一直念念不忘?！痹谌藗冄劾铮愘s是一位具有傳奇色彩的戰(zhàn)將。在子女眼里，他是一個平易近人的長輩。父母嚴于律己的品格，是對兒女最管用的教育。
新中國成立之初，陳賡受命創(chuàng)辦軍事工程學院。在陳知庶的記憶中，當時學院住房十分緊張。父親從自己做起，帶頭把好房子讓給專家教授，自己則住小平房，僅三間小屋，每間8平方米。1953年8月上旬，志愿軍司令員彭德懷參加朝鮮停戰(zhàn)協(xié)定簽字后回國，專程到哈爾濱看望父親。他在父親的小平房前仔細端詳，對父親的做法連連稱贊，說：“你還是老作風。”陳賡風趣地回答：“習慣了，抗日8年打鬼子，太行山上，咱們不一直是住著幾平米的土炕屋嗎？”
歷史，需要回望，回望它的人越多，前行的腳步就越堅定。戰(zhàn)爭的硝煙已經(jīng)散去，重溫那段波瀾壯闊的光輝歷史，仰望太行赤子們心中的信仰與情愫，讓人感慨萬千。
殷殷囑托，厚望如山。巍巍太行山，風骨傳后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