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衍的文學地圖
2020年10月30日是著名文學家、戲劇家夏衍的120周年誕辰。第一次聽說他的名字是因為那篇曾震撼過、感動過幾代讀者的《包身工》，那是一篇著名的報告文學，選入中學語文教科書多年，在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上赫赫有名。
夏衍的文學之路始于日本留學期間，回國后在上海從事進步文化活動，參與籌備左翼作家聯(lián)盟并當選為執(zhí)委，是中國左翼電影運動的開拓者、組織者和領導者，其間創(chuàng)作了大量話劇和電影劇本。全面抗戰(zhàn)爆發(fā)后，夏衍輾轉廣州、桂林、香港、重慶等地，主持大后方左翼文化運動，在反法西斯歷史洪流中發(fā)揮了獨到作用。
夏衍與妻子
為愛情創(chuàng)作第一篇小說
1920年秋，20歲的夏衍辭別了家人，坐船到日本留學。多年以后，他在《懶尋舊夢錄》中這樣寫道：“記不起動身那天的日子了，搭的那條日本船叫什么‘丸’，也完全忘記了。這是我平生第一次坐海船，一上船聞到那股油漆味就不舒服，出了海就大嘔大吐，一晝夜之后到了日本近海，才開始清醒……大約九月下旬到東京?！?/p>
到東京后，夏衍和同伴一起報名參加了一所專門為中國留學生預備的補習學校，所謂補習學校，其實主要是學習語言。日本一般大學大都在2月底招考，夏衍集中精力學習日語和數(shù)學，幾個月后便收到明治專門學校的錄取通知書。
明治專門學校雖然是私立的工業(yè)學校，但圖書館藏書卻非常豐富，和國立的綜合大學相差無幾，除專業(yè)書刊外，哲學、文學和經濟學方面的書籍也為數(shù)不少。在校期間，夏衍閱讀了許多文學大師的經典著作，像狄更斯、莫泊桑、左拉、屠格涅夫、契訶夫和托爾斯泰等等，晚年憶及這段時光，夏衍記憶猶新：“說老實話，這時候只是‘不求甚解’地瀏覽，自己覺得看懂了就算，更談不上研究，但的確也花了不少時間，讀的數(shù)量也不少?！毕难艿奈膶W夢就是從這個時候開始萌芽的。
1923年春天，夏衍和同學一起到福岡拜訪了郭沫若。當時郭沫若已是大名鼎鼎的作家，而夏衍他們還只是未出茅廬的文藝青年。到了郭家，夏衍自報家門，說明慕名來訪的來意，郭沫若夫婦熱情招待了他們。夏衍在回憶錄中這樣記述當年的往事：“還邀我們在他家里吃了午飯，當時談了些什么，已經記不清楚了，現(xiàn)在還有一個印象是他非常豪爽，而他夫人則漂亮而溫厚?！毕难馨菰L郭沫若的初衷是想請教一些文藝方面的問題，但郭沫若卻對他們發(fā)了一通對國事的感慨。當時郭沫若和夏衍都沒有想到，這次短暫的會面為他們后來一生交誼埋下種子。
1924年11月，夏衍寫了一篇名為《新月之下》的小說，描述了一名中國留日學生對戀人的思念。這是夏衍的第一篇小說，他署名“沈宰白”寄往上海，不久便在《獅吼》半月刊刊出了。后世的研究者包括夏衍家人都認為這是一篇自傳體小說，因為小說描述的故事和情感與夏衍的經歷高度吻合，當時他去日本留學
后，母親為其選擇了一位未婚妻蔡淑馨，1924年暑假兩人見面后彼此心儀，夏衍在日記中稱她為“我的百合花”，后來兩人白頭到老，相伴一生。
這一切，都是因為愛情。
夏衍手跡
上海屋檐下的故事
夏衍在上海期間，除了參與領導左翼文化運動，還創(chuàng)作了大量文學作品，話劇《上海屋檐下》就是這個時期的代表作。在中國話劇百年歷史上，有“北《茶館》，南《屋檐》”之說，這個“屋檐”指的就是夏衍的《上海屋檐下》。
《上海屋檐下》創(chuàng)作于1937年春，當時西安事變剛剛結束，根據(jù)國共兩黨協(xié)議，國民黨政府大批釋放歷年來逮捕的共產黨人和進步人士。夏衍身邊也有不少熟人和朋友有類似經歷，其中最典型的當屬左翼作家宋之的。宋之的被國民黨政府逮捕后，其妻子生活無著，淪落風塵，宋之的的好友、演員魏鶴齡為了幫助她而與其結合。后來宋之的出獄歸來，魏鶴齡心生愧疚，服藥自殺，幸虧搶救及時才幸免于難，最后宋之的悄然離去。
類似的事情太多太多，夏衍有感而發(fā)，于是寫了這出三幕話劇，開始起名《重逢》，后改為《上海屋檐下》。作品講述了這樣一個故事，紗廠職員林志成的朋友匡復被捕入獄，其妻子楊彩玉和女兒葆珍失去生活來源，林志成與楊彩玉同居，全家過著平靜的生活。就在這時，匡復出獄回家，每個人都面臨著重新選擇，就像宋之的一樣，匡復選擇了離去。
對上海市民生活熟悉是夏衍創(chuàng)作的最大優(yōu)勢，他筆下的老上海不時尚，不小資，也不風花雪月，而是一個散發(fā)著煙火氣的、有質感的上海?？飶汀畈视?、林志成復雜、痛苦的三人關系令人同情，最后以一方出于道義，也為了追求更高理想，選擇放棄而得以解決。夏衍孫女沈蕓在《我的祖父夏衍：一個人和一群人》中這樣評論：“我看出來的夏衍作為作者個人命題的一慣性，盡管曾被批判為‘小資產階級思想’，然而這是他的價值觀，他的‘人性論’。”
《上海屋檐下》中匡復由趙丹出演，林志成由原型人物魏鶴齡扮演，趙丹妻子葉露茜也在劇中扮演了一個角色。但他們萬萬沒有料到，這個悲歡離合的故事竟然由舞臺延續(xù)到生活，1939年趙丹在新疆被軍閥盛世才扣押，重慶誤傳他已遇害，大后方文藝界還為他召開了追悼會。葉露茜攜幼子改嫁戲劇家杜宣，幾年后趙丹回到重慶，與葉露茜見面后百感交集。結局大家都已知道，葉露茜對趙丹說：“一個家庭已經被破壞，不能再破壞第二個家庭了?！贝藭r的趙丹會想起當年扮演過的匡復嗎？
1981年，中國青年藝術劇院重排《上海屋檐下》為夏衍祝壽。聽說演出票已經買不到了，夏衍不信，他說：“我的戲不會那么賣座，一票難求不可能的?！?/p>
晚年夏衍
被逼出來的《法西斯細菌》
抗戰(zhàn)史上重慶“霧季公演”非常有名，每年的10月到第二年5月，重慶大霧鎖城，不利于日軍轟炸，于是成就了中國話劇史上的一次高峰。這時夏衍已從香港來到重慶，在周恩來指示下，他與金山等人籌辦中國藝術劇社，同時創(chuàng)作了《法西斯細菌》。
據(jù)夏衍回憶，這出戲是被其老友、戲劇導演應云衛(wèi)逼出來的。1942年夏天的一個深夜，天氣熱得像蒸籠，夏衍正在家里開著房門睡覺。突然有個人倒在他身上，把他嚇了一跳，開燈一看，原來是應云衛(wèi)。他對夏衍說：“今年霧季沒有戲演了，你給我寫一個，八月底必須交稿，否則我就住在你家不走。”夏衍只好應承，但提出了一個問題：“我寫出來能不能通過檢查，沒有把握?！睉菩l(wèi)許諾說：“國民黨檢查的事交給我，我去對付，你只管寫就是了?！?/p>
應云衛(wèi)把夏衍安排到重慶后花園北碚，在縉云山腳下的一間小屋里，夏衍度過了幾個月世外桃源生活，一天三頓飯包給附近的小飯館。這出戲就是《法西斯細菌》。寫完后夏衍交給應云衛(wèi)，應連看都沒看，對夏說：“我保證用最好的演員，最好的導演，將這部戲排好?！?/p>
《法西斯細菌》故事以夏衍的兩個醫(yī)生朋友為原型，描寫一位潛心于細菌學研究的科學家俞實夫，在日本入侵中國的殘酷事實面前，從不問政治到反對法西斯的覺醒過程。《法西斯細菌》在國泰電影院上演后引起轟動，周恩來專門通知在北碚的夏衍回城，高興地對他說：“這出戲寫得不錯，我打算請幾位醫(yī)生看，聽聽他們的意見?！碑斕靵砜磻虻挠形辶会t(yī)生，周恩來將他們一一介紹給夏衍，并對他說：“我在延安看過你的《上海屋檐下》，但還是喜歡這出戲?！?/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