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忘鋼軌聲
我的家位于京廣鐵路東邊,南面兩公里處有條河溝,溝里的水清澈透明,終年不停地流淌,流入廣水河。溝邊是一座山,叫廟山。山頂上有戰(zhàn)壕,聽說是日本鬼子在此修過碉堡,后來被新四軍給端掉了。北面也是一座山,大家習慣地稱后山。后山上是我們向陽大隊(現在叫陳家河村)的學校。
我們這一代人是聽著戰(zhàn)爭故事長大的,《平原槍聲》《南征北戰(zhàn)》《英雄兒女》《鐵道游擊隊》……我和小伙伴游戲的重要內容就是裝扮成電影里的人物追追打打,在山上,在水邊,在鐵道旁。然而更吸引小伙伴的是鐵路上的鋼軌和在鋼軌上奔跑的火車。在我們看來,火車太神奇了。
每當火車轟隆轟隆地奔跑過來,車輪碾壓鋼軌發(fā)出的“嗚——哐啷哐啷——嗚”,讓人熱血沸騰,真想隨著火車奔向遠方。
鐵路路基兩邊是斜坡,坡下是壕溝,壕溝邊上是沖天楊樹,這是放牛的好場所。春天,坡上小草郁郁蔥蔥,春風吹過,迎風招展,甚是可愛。不遠處,是啃草啃得正歡的黃牛和水牛。坐久了,就想著火車咋還沒來。爬上坡,站在路基上,往南往北望望。如果還沒看到,就到鋼軌前,彎下腰,把耳朵貼在鋼軌上,聽有沒有“嗚嗚”聲,可以據此判斷有沒有火車來,還有多遠。這也是從電影里學來的。鋼軌是一根一根的,中間有空隙,因而車輪經過時會發(fā)出“哐啷哐啷”的響聲。
沒有火車時,巡道工走在鋼軌的枕木上,瞅瞅看看,用肩上的錘子敲敲鋼軌,然后繼續(xù)往前走。小伙伴學著巡道工的樣子,拿著石子,這里敲敲,那里敲敲?!盎疖噥砹?!”“哪有火車?”“快了,你聽?!贝蠹壹娂姲讯滟N在鋼軌上,“嗚嗚”聲越來越大。小伙伴趕快下到路基上,只見北面的拐彎處,隱隱約約可見煙塵。很快地,火車頭出現了。頭頂冒著白煙或黑煙的火車頭鳴著汽笛,飛馳而過?;疖囶^頂上的煙,有時像一根很粗的線,慢慢向上,有時像烏云,壓向大地。
住在家里的客人很不習慣火車碾壓鋼軌發(fā)出的聲音,尤其是晚上,會半宿睡不著覺。我特別不理解,由遠及近再漸漸消逝的“嗚——哐啷哐啷——嗚”是那么美妙,就像帶上了我的夢想,駛向遙遠的天際。
附近有個車站,車站的西南邊有個河沙站,河沙站到車站有一段上坡的鐵路。一列車在河沙站裝滿沙后,火車頭便牽引著車皮駛往車站。能感覺到火車頭的吃力,它冒著濃濃的黑煙,發(fā)出很大的響聲,驅動輪飛轉,撞得鋼軌“哐啷哐啷”作響,最終把沙拖了上來,運往祖國各地,支援國家建設。
突然有一天,鐵路上出現了不一樣的車頭——內燃機車頭。內燃機車只有在列車剛起動時才冒黑煙。只聽“嗡”的一聲,列車很快就加速了,汽笛聲也變成了“嘀——”,速度更快了,“哐啷”聲也少了,“嗚嗚”聲變長了,因為鋼軌變成了無縫的。
再后來,路基變直了,電力機車頭代替了內燃機車頭,火車的速度更快了,運行的密度大了,路基也封了,不僅不能放牛,更不能把耳朵貼在鋼軌上了。
后山上我們學校的鐘聲很特別。它源自一截鋼軌。
我敲擊過鋼軌,學校那截鋼軌發(fā)出的聲音與那種聲音既相似又不同。于是,能親手敲擊學校的鐘聲,成了我的夢想。
學校的那一小截鋼軌是山下車站工務區(qū)送的,長約一米,是老師用鋼鋸條,輪換著慢慢地從一整根舊鋼軌上鋸下來的,然后抬到山上的學校里,用鋼絲繩吊在事先用枕木制成的架子上,替換了以前那口生鐵鑄成的鐘。聽老師們講,為了抬這截鋼軌,七八個青年老師歇了好幾次才抬上山來。當時我心里就想:鋼軌就這么重,難怪能跑那么大的火車。
從此,學校的鐘聲變得清脆悠長了。早晨,天還沒亮,急促的鐘聲在校園上空回蕩,這是起床的鐘聲。鐘聲向四周的灣里人家傳去,喚醒正在熟睡的學生。起來早的學生去喊起來晚的,約伴走在上學的路上。
春去秋來,一年又一年,起床的鐘聲,上課、下課、集合的鐘聲從沒有停過,音色沒變過。那截鋼軌除了被敲擊處變得光亮,也沒什么變化。
后來,我當上了這所學校的老師,手拿錘子敲響了鋼軌:起床,“當當當當當當”;上課,“當當當,當當當”;下課,“當當,當當”;就寢,“當——當——當”。
火車站因火車的提速給撤銷了,只能遠遠地聽到火車碾壓鋼軌的聲音,能感覺到火車飛馳的速度。在校園里,先是電鈴取代了鐘聲,現在電鈴又被電腦控制的喇叭聲代替。但那截鋼軌仍吊在木架上,每當學校舉行考試時,依舊能聽到敲擊鋼軌的鐘聲,鐘聲深沉而莊嚴。
隨著幾次火車提速,灣里外出置業(yè)的人越來越多。只有到了春節(jié)、元宵、清明節(jié)等節(jié)日,灣里才變得熱鬧起來。硬化的水泥路上停放著各式各樣的小車,大家相互問候、寒暄,敘說著東南西北的變化……
(作者:朱建明,系湖北省廣水市楊寨鎮(zhèn)中心中學教師,本文為《民族文學》征集稿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