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靈清新 明澈靜美——讀綠蒂詩集《北港溪的黃昏》
我第一次見到綠蒂先生,是1991年8月在北京。他同鐘鼎文、文曉村等臺灣詩人一起,應邀前來參加“艾青作品國際研討會”。那是兩岸阻隔40多年后臺灣詩人第一次應邀來到首都北京。我們一見如故,談艾青,談詩歌,有許多共同語言,彼此都留下了很好的印象。近30年來,他經常到內地參加各種詩會、筆會、研討會和采訪活動,中國作協(xié)、中國現代文學館、中國詩歌學會分別于2000年、2002年、2014年在北京舉辦過“綠蒂作品研討會”,我們在不同的場合多次見面交流。2001年5月,我率中國作家協(xié)會赴臺訪問團一行16人應邀訪問臺灣,受到綠蒂等臺灣詩人、作家們的熱烈歡迎和盛情款待。綠蒂是我在臺灣詩人與作家中認識最早、交往最多、最熟悉親密的詩友。
綠蒂18歲(1960年)就出版了處女詩集《藍星》,19歲在大學讀書時即接手主編文藝月刊《野風》,接著又先后參與創(chuàng)辦和主編過《中國新詩》《野火詩刊》《英文中國詩刊》《秋水詩刊》《新詩學報》《文學人》《新原人》等期刊。他先后擔任臺灣中國青年詩人聯(lián)誼會總干事、新詩學會總干事、文藝協(xié)會理事長等職務,12次應邀赴世界各國參加世界詩人大會,榮獲“國際桂冠詩人獎”。他不僅是臺灣的知名詩人,也是優(yōu)秀的編輯家和文化活動家,但不論組織工作、社會活動和編輯事務多么繁忙,他都堅持寫詩。他編刊物和組織、參與各種活動也都是為了促進詩歌事業(yè)的發(fā)展繁榮。所以我認為,他最主要的身份就是一個詩人,而且是純粹的真正的詩人。他說:“詩是我生活的日記,也是生命的代言。”他“與詩共行,已越過一甲子的歲月,有的在星光低垂的海岸,有的在鄉(xiāng)愁羈留的河畔”。
俄羅斯詩人布羅斯基說:“詩是我們人類的目的。”綠蒂就是六十年如一日地在努力追求“我們人類的目的”。他隨時用詩記下自己的所見、所聞、所思、所悟、所感,記下“轉眼即逝的璀璨”、“縈繞終生的淡泊”,記下“在過眼云煙里尋覓存在美麗瞬間的永恒”。于是,在他的處女詩集《藍星》之后,我們陸續(xù)讀到了《綠色的塑像》《云上之梯》《坐看風起時》《沉淀的潮聲》《風的捕手》《孤寂的星空》《春天記事》《夏日山城》《秋光云影》《冬雪冰清》《四季風華》《存在美麗的瞬間》《綠蒂詩集》等詩集。特別令我驚喜的是,就在今年5月,我們一起參加中國詩歌萬里行走進四川榮縣的活動,他又送我一部他剛剛出版的新詩集《北港溪的黃昏》。這是他進入古稀之年后的最新創(chuàng)作成果。我知道這些年他忙于各種事務,社會活動很多,但仍不斷推出新作??梢娝嵌嗝磮?zhí)著勤奮地追求“詩”——這個“我們人類的目的?!?/p>
讀了這部《北港溪的黃昏》(其中有14首中英文對照),我想起黑格爾的一句話:“老年時期只要還能保持住觀照和感受的活力,正是詩創(chuàng)作的最成熟的爐火純青的時期。”綠蒂70歲以后寫的這些詩篇,使人感到他不但對宇宙自然、社會人生、時代生活繼續(xù)保持著觀照和感受的活力,而且觀照更細、感受更深,從而使自己的創(chuàng)作走向一種更成熟的空靈清新、含蓄雋永而又明澈靜美的境界。在他心目中,“風是透明的思念”,“花是華麗的綻放”,“雪是純潔的哀傷”,“月是圓缺的輪回”。他“心境清澄”,“微密觀照”,所以能“從一砂、一葉/從一縷煙 一片云/從一滴露珠 一朵寒梅/從一株欖仁樹 一只五色鳥”,“見生命神秘的奧義”“溯宇宙不息的源頭”,能從“每天的日升月落/每回的風起云涌”之中,發(fā)現和捕捉到“不一樣的美麗瞬間”。他“將連載數十年歲月的漫漫長篇/婉約成一頁海濱散記/隱喻成一首詩/精簡為一句話/述說一切的發(fā)生與記載/只因為有愛”?!耙驗橛袗邸?,他回到故鄉(xiāng),發(fā)現童年“濯足戲水的溪河/已不見清澈見底的魚蝦/防風樹排植成水泥叢林/阻隔了橄欖樹悅耳的蟬鳴”,從而抒發(fā)出自己深沉的“永遠的鄉(xiāng)愁”?!耙驗橛袗邸保砟甑母形蛉绨倌旯啪?,“讓所有遺憾都成熟為祝?!薄?/p>
當下社會多有浮躁,人們最缺乏的是平心靜氣,是身泰心寧的靜氣。需要倡導“天人合一”、人與自然和諧相處和“詩意地棲居”,需要通過人生的詩意化和藝術化,抵制科學技術所帶來的個性淡化以及生活的刻板化和碎片化,使人不會成為機械生活整體的一個碎片。我覺得綠蒂這部詩集最主要的特點,就是詩人以一種身泰心寧的情懷來感悟和抒寫宇宙人生,所以他的詩給人以祥和寧靜的感覺,有一種獨特的靜美——寧靜之美。我們讀《沉默的山丘》《山與海》《情系清溪湖》《走進秋天》《暗與靜》《云的旅行》《靜靜的初夏》等詩作,都可以突出地感覺到真是“靜者心多妙”,感覺到這種給人愉悅、引人深思、助人蕩污去燥、使人平和寧靜的詩,是多么的妙不可言。比如,“我沉入孤寂/為了傾聽/風聲 雨勢/鐘鼓 海嘯/林中松鼠的竄跳 以及/暗夜星子的竊竊私語/我沉入黑暗/為了等待/為了清明的守候/你微笑點亮的光源 以及/北極星遙遠的幽微”。(《暗與靜》)“可在夜半鐘聲幽幽的山寺泊宿/可在海鷗翩翩的黃昏渡輪駐足”,“不回首身后松林篩落的光影/不前瞻季節(jié)熱絡預告的美景”,“隨遇而安的行程/只在意自己潔白而干凈的行走”。(《云的旅行》)
顧隨說:“詩教溫柔敦厚,便是叫人平和”。綠蒂在“自己潔白而干凈的行走”中寫的這些明澈靜美的詩,就是“叫人平和”,叫人愛生命、愛自然、愛生活、愛一切美好的東西。他“晚年惟好靜”,希望他在未來“隨遇而安的行程”中,“靜靜地/連背影也不想驚動”地繼續(xù)堅持寫詩,寫得更多更好,“更成熟而爐火純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