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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廣東外來詩人的代表人物、東莞詩歌界的先行者、吶喊者,方舟在推動東莞詩歌發(fā)展中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而他自己的詩歌成就,也是東莞文學界的一枚標桿。
正是這么在廣東有足夠影響力,甚至在東莞首屈一指的詩人,在個人真性情方面,如他所說,卻是很不愿意和一些有點神經(jīng)質的詩人在一起。多年以來,他都一直逃避和詩人的聚會,包括某大牌詩歌節(jié),一報到就開溜了。理由是,“我自覺不屬于那個氣場。詩歌情感可以是隱秘的,詩人也是可以獨步世界的,而不是扎堆!
如果反思最初“為什么寫作?”時,他的答案是:尊嚴。
如今的方舟著作等身,詩集有《一片汪洋》、《海邊的心跳》、《中外現(xiàn)代詩名家集粹:方舟短詩選》(雙語)、《長安文學作品十年精選》、《方舟十年詩選》、《在路上:東莞青年詩人詩選》、《承擔之鏡:東莞青年詩人散論》,散文隨筆集《傾聽南方》、《昨日入城市》。至于獲得過的詩歌類獎項,全國性的、省級的、市級的,多得連方舟自己都記不清。
1990年,方舟帶著一本大學時代的詩集以及一張用毛筆字寫的簡歷來到東莞長安。
1990年至2005年,方舟在長安的時候,堪稱是東莞詩歌的“黃金時代”,涌現(xiàn)出了一大批優(yōu)秀的詩人,鄭小瓊、劉大程就是其中代表之一。那時,東莞詩人群活躍的幾個主要陣地——《長安報》“海平面”副刊、“海平面”詩歌論壇、長安文學會、青年文學大賽,全都是由方舟組織策劃的。尤其是面向全國的“海平面”副刊,不僅帶動了廣東打工詩歌的發(fā)展,而且培養(yǎng)了一大批底層作者。
不止如此,方舟也筆耕不輟,創(chuàng)作了大量優(yōu)秀的反映底層生活的詩歌,包括《水的斷章》、《海邊的心跳》、《機器的鄉(xiāng)愁》、《湖南的親戚》等,單從題材來說,對現(xiàn)在活躍的打工詩群來說,方舟是先行者。
2005年到東莞文化館之后,方舟的工作重心放在全市性的制度化文藝創(chuàng)作賽事的組織和實施上。東莞群眾文藝創(chuàng)作總成績連續(xù)三年獲得廣東全省之冠,與他的工作自然分不開。由他輔導的作品多次獲得國家文化部群星獎、廣東省藝術花會金獎,以及由他參與策劃的“絢麗大舞臺——東莞市文化廣場千場文藝演出”獲得國家文化部的群星獎的項目獎。
但方舟依舊不改初心,不僅堅持詩歌創(chuàng)作,還致力于詩歌文化的普及活動,參與策劃了首屆廣東詩歌節(jié)、“詩歌回歸大眾”東莞市廣場詩歌朗誦晚會、首屆廣東大沙田詩歌獎評選、“在銀色的月光下”詩歌朗誦音畫晚會等品牌活動,努力推廣大眾詩歌文化,繁榮詩歌創(chuàng)作。尤其是“詩歌回歸大眾”,歷時三年,被譽為中國規(guī)模最大的地方性詩歌文化普及活動。
“生存之外無詩”
行走,是方舟觀照世界的方式,更是其詩歌創(chuàng)作的源泉和動力。
“閉門覓句非詩法,只是征行自有詩!碑敱粏柤皠(chuàng)作理念時,方舟豪不遲疑地朗誦起了這兩句出自宋代著名詩人楊萬里的詩。25年前,懷揣著文學夢想的“理科男”方舟從楊萬里的故鄉(xiāng)江西一路南下,幾經(jīng)周折后落腳于東莞長安。此后,開始了他在東莞的“行走之旅”。
在來東莞的25年創(chuàng)作中,方舟不停地仰望歷史的星空,突破線性的時間觀念,用現(xiàn)代視角觀照一座城市的過去與現(xiàn)在。同時,他也不斷地丈量腳下的大地,為遭受過不公正待遇的外來打工者吶喊。著名詩人楊克曾夸贊方舟:“把打工詩歌提升到了文學的高度!薄对娍飞缭骶幦~延濱則說:“方舟的詩歌有豐富的南方生活細節(jié),也為那個時代提供了鮮活的生存證據(jù)!
在許多詩評人看來,更為難能可貴的是,方舟為底層的打工者提供展示了個人文學才華的平臺。不少打工詩人的早期作品,正是發(fā)表于由方舟主持的《長安報·海平面》副刊上。
“生存之外無詩。”方舟說,不論你的作品多么有想象力,都會直指當下,只有將對行走的儀式、對生活的態(tài)度融入創(chuàng)作中,出來的作品才是 “堅實的”“ 有溫度的”。
如果說十年前方舟更傾向于從外鄉(xiāng)人的視角出發(fā)書寫底層——一個目擊者的身份,那么,方舟近十年的創(chuàng)作則有一個大的轉變——在方舟的新詩集《在東莞的民間行走》中,不少文藝評論家發(fā)現(xiàn),方舟已不再是個心無所依的外鄉(xiāng)人,而是以一個智者的視角觀照一座城市的“發(fā)現(xiàn)者”和“講述人”,一個把“異鄉(xiāng)”走成自己“故鄉(xiāng)”的人。
通過二十多年對這片土地的注視、觀察與尋思,方舟已經(jīng)諳熟了這里的地理環(huán)境、歷史根基和文化氛圍,也用分行的文字加以錄寫和再現(xiàn)。
回憶過去的時光,方舟也感慨說,在上世紀九十年代,在東莞寫詩是孤獨的,詩人身陷黑暗的邊緣,在無限擴張的工業(yè)叢林里,人們無力也無暇傾聽機器的疼痛的鄉(xiāng)愁。不過,在新的世紀當下,人們想起了詩歌并開始有限地表達幸福,說到了生命追求與生命尊嚴。
嶺南師范學院人文學院教授,南方詩歌研究中心主任張德明研究方舟的詩歌總體特征時發(fā)現(xiàn),“方舟的詩歌是通過對各個地域外在風情的描畫與內在精神的彰顯,來向我們展示了屬于他自己的、有著獨特的藝術質地和文化底蘊的地理詩學的!
無論是對居住地東莞本土特征的寫照,還是對旅游景地精神內涵的捕捉,以及對自我生存情狀的直錄,張德明認為,方舟的詩歌都可以從地理學譜系的角度來解析,都是可以納入到地理詩學的鏡像中來觀照!霸诜街鬯臉嬛频牡乩碓妼W里,我們不僅能領略到被詩人所點燃的諸多地域的詩性光亮,也能從一個特定的角度認識方舟詩歌所具有的獨特觀照視野和個性化美學特征!
少年往事
方舟1966年出生于湖南新化,他的祖父家離著名文學家、革命家成仿吾的故居僅有500米。方舟的父母自小在商人家庭中長大,不擅長于務農(nóng)。因此在大包干時期,他們家掙的工分很少,日子過得緊巴巴的。更讓少年方舟煩惱的是,由于家庭成分不好,全家人常常成為被批斗對象。村里放電影之前,方舟的父親總會作為“走資本主義道路”的典型被點名。這些經(jīng)歷造就了他倔強的性格,也讓他在此后的創(chuàng)作中充滿了對底層生活的同情和對生命個體的悲憫,基調沉郁而激越。
在那段日子里,為數(shù)不多的書籍成了方舟的慰藉,而這些書,也為他打開了文學的大門。方舟的母親早年受過正規(guī)的學校教育,因而家里有幾麻袋母親看過的書,這成了方舟最好的精神食糧。一有空,方舟就鉆到家里的閣樓中讀書,害得母親打燈籠到處去找他。用他自己的話說,是因為“太癡迷了”。
那幾麻袋書并不能滿足方舟的閱讀需求。他甚至把舅舅家包裹白糖的舊報紙也拆開來看,這個小細節(jié),被方舟的舅媽念叨了近40年。
后來,方舟的鄰居家買了《歌德詩集》。這為方舟接觸外國詩歌和現(xiàn)代詩歌開啟了一扇窗。緊接著,方舟利用趕集的機會在鎮(zhèn)上的百貨店買回了《普希金詩選》、《萊蒙托夫詩選》,并嘗試自己創(chuàng)作詩歌。曾有一個有文學修養(yǎng)的親戚在看了方舟的詩歌后夸他為“未來的作家”。
雖然鐘情于文學,但方舟的物理化成績同樣優(yōu)異。上高中后,因受制于各種客觀因素,方舟沒能如愿到文科班學習。不過在高考中,方舟在語文漏答了20分文言文題目的情況下,仍考上了當時的重點大學——武漢水利電力學院(現(xiàn)并入武漢大學)的工程機械專業(yè)。更令方舟驚喜的是,學校與文科實力很強的武漢大學分列于珞珈山兩麓,兩校之間并無屏障分隔,這讓方舟可以很方便地參加武漢大學辦的各種活動和講座。同時,還時不時能見到受人尊重的教育家、時任武漢大學校長劉道玉先生,老先生的學識和人品讓他如沐春風。
也正是在那個時期,方舟主編大學的華洲文學社社刊,參加了武漢大學和湖北高校的各種詩會,成了小有名氣的校園詩人,還有作品入選謝冕作序的《中國當代校園詩人詩選》。在1985年和1987年,方舟還出了兩本鉛印詩集《旅人——方舟大學生自選詩集》《視線》。這兩部詩集奠定了他此后30多年的創(chuàng)作基底——在行走中觀照世界、認識自我。
新舟入海
1990年,在江西一家國企工作了3年的方舟南下,希望在沿海地區(qū)謀得一個在文化部門工作的機會。海南和深圳的一些單位對方舟很滿意,但在調動問題上都有一個門檻:先試用一年。而這恰恰是心高氣傲的方舟所不能接受的。
正當方舟打算打道回府時,《南方日報》上的一篇題為《長安,社會主義新農(nóng)村的雛形》的文章吸引了他。同時,方舟的一位朋友也向他透露,長安鎮(zhèn)彼時正缺文化人才。這讓他決定到長安做最后一搏。
方舟到達長安鎮(zhèn)政府時已是傍晚,鎮(zhèn)政府大樓非常安靜。在鎮(zhèn)政府辦公室,兩位正在讀報的男士熱情地接待了記者身份的方舟,在經(jīng)過簡短的交流后,對方詢問他是愿意來這里工作。于是,方舟拿出自己大學時期鉛印的詩集和用毛筆手書的簡歷。對方看后對方舟的小楷字非常贊賞,又詢問方舟是否會寫美術字。原來長安鎮(zhèn)開會的標語都要拿到虎門去制作。方舟開玩笑說,自己會機械制圖,如果用機械繪圖的方式把漢字的結體畫出來,應該是標準的美術字。其中的一位男士隨即果斷地表示:“我們可以馬上調你,你下周一到來政府報到!”事后方舟才知道,接待他的正是長安鎮(zhèn)的鎮(zhèn)委書記和鎮(zhèn)長——后來他們都成為這個城市重要的主政者。
不過,要把人事關系調到長安鎮(zhèn),并不是那么容易的。當時東莞的人才大門并沒開放,幾經(jīng)周折,最后由東莞市委常委會議討論,方舟的調動才被批下來。
當時,各鎮(zhèn)街對各類人才的需求很大,但有很多限制性條件,而且都要通過常委會開會討論通過。市主要領導意識到了這一問題的嚴重性,兩三年后,東莞市引進外來人才的大門終于被撞開。方舟的調動,是一個小小的引子。
1990年,長安的公園、影劇院和文化中心同時開工,急需從全國各地引進各類文化人才。方舟成了長安“文化工作年”里第一個引進的人才,也成為長安文化事業(yè)的最早耕耘者。有趣的是,方舟以自己的親身經(jīng)歷寫了一篇文章《OK!長安》,發(fā)表在老牌青年刊物《黃金時代》上,讓自己意想不到的是,讀者來信“如雪片般飛來”。不少年輕人讀了還專門跑來東莞找工作,有的人干脆直接跑到長安鎮(zhèn)政府找方舟。曾有10幾個從北方結伴來廣東找工作的女孩,下火車后不知往哪兒走。正巧在報刊亭里雜志上讀到了方舟的事跡,于是就決定一起到了長安找方舟。突然間有10幾個女孩來找自己,可把方舟嚇了一跳。
1992年底,方舟在鎮(zhèn)領導的支持下,辦了全國第一家鎮(zhèn)一級的機關報——《長安報》。創(chuàng)刊之初,只有方舟一個人,每兩個月出一份報紙。2005年方舟離開長安到市文化館工作時,整個報社已有20多人,報紙也成了周二報。
最讓方舟自豪的,是報紙的副刊——《海平面》。該板塊由詩壇泰斗艾青先生題詞,致力于給打工詩人們提供展示平臺。著名打工詩人鄭小瓊成名前就曾在《海平面》上發(fā)表了三四十首作品。同時,該刊物還多次舉辦青年詩人大賽和青年詩歌展,團結了一大批來自全國各地的底層詩歌作者。
莞邑詩緣
方舟在文學上成長的經(jīng)歷與成就已與東莞這片土壤相融在一起。他得益于這里開放的文化環(huán)境,也憑著自己的成果使東莞增添了許多燦爛的光芒。近年來,東莞文學發(fā)生了巨大的嬗變,出現(xiàn)了一些標志性的事件和代表性的作家,而其中尤以長安作家群最為突出,涌現(xiàn)了一批重要作家。除了方舟,還有陳啟文、塞壬、鄒萍、馬云洪、嚴澤、陶青林、木蘭、洪湖浪等人,他們諸多作品頻頻進入《人民文學》《中國作家》《十月》、《天涯》、《花城》等重要文學期刊,陸續(xù)密集地獲得許多國內有分量的文學獎項,引起全國文壇的矚目。
對于這一現(xiàn)象,青年評論家、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東莞市文藝評論家協(xié)會副主席胡磊在評論東莞地域性文化創(chuàng)作狀況時指出,不同的地域成長著不同的文學文本和特定的文學生態(tài),從不同側面展示著整個中國文學的繁榮和發(fā)展。
方舟也只是東莞文學群體成就中的其中一員。胡磊認為,“東莞文學發(fā)展到今天,不再只是一個作家、一篇作品就可以代表的,它已經(jīng)成為了一種文學現(xiàn)象。說東莞是廣東省的文學強市,一點也不過分,以地級市的規(guī)格,東莞文學放在全國也具有競爭力!
想象一下,假如方舟二十多年來不在東莞這座城市,他的文學命運將會如何?或許方舟還是同樣詩作累累,但對于推動一個地域詩歌走向繁榮的貢獻與今日應該有所不同。
在胡磊看來,東莞文學有今天的成績,得益于該地的地域環(huán)境,很多外地的學者對東莞已經(jīng)成熟的文學機制很羨慕。民間、企業(yè)、政府、媒體的共同努力,為東莞文學創(chuàng)造了一個立體式的創(chuàng)作環(huán)境。這么多年,正是在這種氛圍之下,涌現(xiàn)出了一批優(yōu)秀作者和作品。
詩歌是對生活的一種感知和表達,而詩意也是一種態(tài)度。在方舟看來,詩是一種對缺失的修正,是這個世界的悠久的平衡器。方舟還在詩意行走,在他心中,“煙雨在哪里/哪里就是詩意的村莊”。(記者 吳春燕 通訊員 畢中林 葉璐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