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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火:我只有一個目標,就是尊重歷史

http://www.marskidz.com 2014年03月24日10:06 來源:中華讀書報 舒晉瑜
  《戰(zhàn)爭和人》,王火著,獲第四屆茅盾文學獎,多次再版,圖為2012年8月作家出版社出版封面,定價97.00元,《九十回眸》即將由四川人民出版社出版。  《戰(zhàn)爭和人》,王火著,獲第四屆茅盾文學獎,多次再版,圖為2012年8月作家出版社出版封面,定價97.00元,《九十回眸》即將由四川人民出版社出版。

  我書中寫到的人物凡用真名真姓的,都必定是我見過的或認識的,我的感受不能不寫。我只有一個目標,就是尊重歷史。

  91歲的老作家王火有兩個堅持,一是不簽名售書,二是不做報告。他一直都那么低調(diào),而這次愿意接受讀書報的采訪,他歸結(jié)為,可能是有“緣份”。過去沒有勇氣談的,現(xiàn)在年過九旬,有勇氣了。

  正因為此,先后七八次電話采訪王火,獲得豐富的信息和內(nèi)容。他總是耐心詳盡地回答我,知無不言。王火說,他告訴我的,都是真實的,之前從來沒有和別人談起過。遙遠的距離隔不斷聲音的親切,王火的學識、為人為文的真誠與正直,令人欽佩。

  王火,本名王洪溥,1948年畢業(yè)于復旦大學新聞系,師從陳望道、蕭乾等知名學者。從上世紀40年代開始堅持文學創(chuàng)作,著述頗豐。尤其在新中國成立以后,耗時半個人生創(chuàng)作了史詩般的《戰(zhàn)爭和人》三部曲,獲得第二屆國家圖書獎以及第四屆茅盾文學獎,目前有八個版本,單是人民文學出版社推出的此書就換了六個封面,同時被收入世界反西斯文學書系、中國新文學大系、共和國作家文庫等。2014年春節(jié)前,王火收到了一封讀者來信,這位讀者表達了對《戰(zhàn)爭和人》的喜愛之情。現(xiàn)在還有人看這個作品,這使王火感到欣慰。

  讀書報:童年時,您很期待長大后做個軍人,長大后卻從事了新聞工作,中間經(jīng)歷了什么?

  王火:我出生在上海,六七歲時,內(nèi)戰(zhàn)還很激烈,上海也受到影響。我經(jīng)常看到很多兵穿著軍裝,拿著刀列隊在街上走過,唱著“打倒列強,打倒列強除軍閥”的歌,非常威武,心里非常羨慕,很想長大后做個軍人勇敢地像個英雄般地在沙場上打仗;后來由于看了《金銀島》、《人猿泰山》、《瑞士家庭魯濱遜》等許多小說、故事和電影,就又想做一個航海家日夜航行在驚濤駭浪的海上,想做一個探險家,去到遮天蔽日的非洲叢林中找到大象的群葬場或太陽神的廟宇……后來我去了重慶江津國立九中,我們學校里發(fā)生了一起中毒案件,很多同學吃早餐時中毒被送進醫(yī)院,經(jīng)化驗是粥里放了砒霜。那天我睡懶覺沒去吃早飯,于是參與了搶救同學的工作,目睹醫(yī)生看到窮的學生不好好搶救的行為非常氣憤,就寫了一封批評稿投給《江津日報》,很快被刊出,產(chǎn)生了很大影響,從那時起,我就埋下了學新聞的心愿。

  讀書報:您是怎樣考入復旦大學新聞系的?后來為何從事小說創(chuàng)作?

  王火:當時有三所大學辦新聞系:燕京大學、復旦大學、中央政治學校,思想最進步的是復旦大學新聞系,當時有近600人參加考試,只錄取30人。我的成績排在第7名。復旦大學新聞館的對聯(lián)是時任國民政府監(jiān)察院長于右任撰寫的:“復旦新聞館,天下記者家!睆偷┐髮W新聞系的主任陳望道,是將馬克思和恩格斯合著的《共產(chǎn)黨宣言》引入中國的第一人,陳望道提倡學生們要學會一個本事,就是無論怎樣嘈雜的環(huán)境都能照樣寫作。教授中還有儲安平、趙敏恒、王研石、蕭乾等,蕭乾對待學生非常寬松,臉上始終掛著微笑。蕭乾說,新聞每每寫作出來時有生命,時間長了,生命就消失了,因此,寫新聞時要注意加點“防腐劑”,即文學價值、政治價值和經(jīng)濟價值;儲安平最特立獨行,他教評論寫作經(jīng)常提醒大家一定要“語不驚人死不休”,不能平淡無奇。這些都讓我受用終身。

  我當時只想做名記者,從來沒想過當作家,同時擔任了三家報紙的記者:上!冬F(xiàn)實》雜志記者、重慶《時事新報》和臺灣省報《新生報》上海、南京特派員!秴T乏之城——上海近況巡禮》《苦難中的江南造船廠》等一大批長篇通訊,以及采訪南京大屠殺幸存者就是那個時期進行的。在《戰(zhàn)爭和人》、《東方陰影》里都有關(guān)于南京大屠殺的真實描寫,這與當時的采訪有很大關(guān)系。

  讀書報:《戰(zhàn)爭和人》第一稿付之一炬,是什么原因?

  王火:新中國成立以后,我就構(gòu)思《一去不復返的時代》(《戰(zhàn)爭和人》的前身),打算用一百多萬字,用三句古詩作書名,即《月落烏啼霜滿天》《山在虛無縹緲間》《楓葉荻花秋瑟瑟》,時間的跨度由西安事變寫到抗日戰(zhàn)爭勝利內(nèi)戰(zhàn)爆發(fā)。從1950年到1953年,我在上海利用業(yè)余時間創(chuàng)作,進展較慢,但是雄心勃勃。1953年春天,我由上?偣徽{(diào)至北京中華全國總工會,任《中國工人》雜志的主編助理兼編委。三年困難時期,經(jīng)常餓著肚子奮筆疾書,總算突擊完成了120萬字的初稿。這時,我接到通知,《中國工人》停刊,我率隊去山東沂蒙山區(qū)支農(nóng),走前將書稿交給了中國青年出版社。文革時,這部書稿被說成”文藝黑線的產(chǎn)物”,稿子被拿去展覽,我被批斗了無數(shù)次。我心灰意冷:都不要文化了,我還寫什么呢!就在門口把這部凝聚了自己十幾年心血的書稿燒掉了。

  讀書報:一百多萬字,重寫又是什么機緣?您在重寫的時候又經(jīng)歷過一次重創(chuàng)。

  王火:后來,人民文學出版社的編輯于硯章來信,詢問這部稿件,鼓勵我重新寫出來。我早就熟悉明清之際史學家談遷的故事。談遷花了二十多年完成的《國榷》被小偷竊去,在55歲時重寫《國榷》。我決定重寫《戰(zhàn)爭和人》時,也55歲。我在山東完成了第一部。1983年秋,復旦大學的同學馬駿邀請我去四川人民出版社任職,考慮到第二部和第三部都要寫到四川,我?guī)е淹瓿傻牡谝徊渴指迩巴啥。我正要投入寫作時,為了救一個掉在溝里的女孩,頭撞到鋼管上,腦震蕩、顱內(nèi)出血、左眼失明……要把過去浪費了的光陰奪回來的心愿激勵著我,還是全力以赴,用一只右眼完成了第二部《山在虛無縹緲間》和第三部《楓葉荻花秋瑟瑟》。

  讀書報:有評論把您的作品稱為“王火藝術(shù)”,認為“王火對半個世紀中國歷史獨有感悟,作品在文學史上將長留他的應(yīng)有篇章!边@部作品的創(chuàng)作中,您幾乎不用參考什么資料,是一部從心底里涌出的作品嗎?

  王火:我經(jīng)歷了八年抗戰(zhàn),過敵人封鎖線,轟炸、炮火襲擊、災(zāi)荒……都有經(jīng)歷,生活積累太豐富了,我所寫到的地方,都是我去過的,我書中寫到的人物凡用真名真姓的,都必定是我見過的或認識的,我的感受不能不寫。我只有一個目標,就是尊重歷史。我在淪陷區(qū)待過,在大后方待過,從1944年就同地下黨有聯(lián)系,對淪陷區(qū)、正面戰(zhàn)場和解放區(qū)戰(zhàn)場都比較了解,書中的人物都是我接觸過的。我寫了一百多個人物,各有各的樣子,是有生活的,不是胡編亂造。

  讀書報:現(xiàn)在看《戰(zhàn)爭和人》為什么能夠吸引人?

  王火:主要是它的獨特。抗日戰(zhàn)爭寫的人不少了,從史的角度講,抗戰(zhàn)的確是老題材,從文學講,只要你塑造的人物是新的,主題又是深邃而新鮮的,寫的生活和故事是新的,那么,沒有老一套的感覺就很自然了。不少人讀了這書都說很感興趣。事實上,我寫作時就考慮到青年人閱讀的問題。我希望讓青年了解那段中國的歷史,F(xiàn)在很多電視劇亂七八糟,演抗戰(zhàn)時期的電視時經(jīng)常掛一張蔣介石穿總統(tǒng)服的照片。蔣介石當總統(tǒng)是在1948年,抗戰(zhàn)時期他還是委員長,怎么可能穿總統(tǒng)服?

  讀書報:《戰(zhàn)爭和人》當選第四屆茅盾文學獎,陳荒煤對于這部作品給予高度評價,認為《戰(zhàn)爭和人》有助于青年一代和不熟悉當時“大后方”情景的人們更深刻地理解抗日戰(zhàn)爭的歷史。當年公布時是《戰(zhàn)爭和人》排在第一位,但是現(xiàn)在打開網(wǎng)頁,查看歷屆茅獎,《戰(zhàn)爭和人》排在最后,第一名是《白鹿原》。

  王火:當時所有報紙上刊登的都是《戰(zhàn)爭和人》排在第一,我曾經(jīng)代表獲獎作家在人民大會堂講話。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的獲獎叢書中夾有書簽,簽上《戰(zhàn)爭和人》排在第二。我曾經(jīng)去信詢問,后來書簽上的排名改過來了,F(xiàn)在網(wǎng)上的排名根據(jù)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那一屆由于五年沒有評選,評選的過程很長,評了兩年,沒有結(jié)果。向來實名制的茅獎,到了第四屆開始不具名,原因是“有爭論”。第四屆茅獎作品中,參加評選的抗日戰(zhàn)爭作品有三部,一部是李爾重的《新戰(zhàn)爭與和平》,這部六七百萬字的作品出版后在人民大會堂開過幾次討論會;一部是周而復的《長城萬里圖》,有三百多萬字;另一部就是《戰(zhàn)爭與人》,一百七十萬字。我一看這個局面,就想:評茅獎可能沒有我的份兒了。直到報紙上刊登第四屆茅盾文學獎獲獎作品的消息,我才知道《戰(zhàn)爭和人》獲獎了。我想如果不是無記名投票,我是評不上的。

  讀書報:為什么這么說?作品獲獎后好評如潮,是否也有不同的意見,您怎么看這些意見?

  王火:具名評選,肯定會礙于情面。作品出版后,截止目前,只有二外的一位博士生導師發(fā)表文章,認為《戰(zhàn)爭和人》語言有不足。當時人們說話就是那樣子的,如果改成現(xiàn)在人說話的方式,就不真實了。我曾經(jīng)想過,如果有精力的話,把三本書變成一本會更好,這書太長了,大家的生活節(jié)奏很快,確實沒時間看完,給讀者閱讀造成了負擔;二是定價有些貴了,對于一般人來講不見得都能接受。有個教授把我的作品推薦給他的學生,學生發(fā)牢騷說:“我想寫一篇論文:寫這么厚的書,是作者的錯還是讀者的錯?我這么忙,還寫這么厚的書給我看!”他的話有道理,也不全對。書有長有短。作為作家來講,寫得長沒什么錯,所以肯定不是作者的錯;我作為讀者,看《悲慘世界》、《戰(zhàn)爭與和平》、《靜靜的頓河》,再長也覺得沒看夠。有的題材適合寫長的,就只能寫長的。

  讀書報:2012年8月,您和馬識途獲全美中國作家聯(lián)誼會頒發(fā)的首屆東方文豪獎終身成就獎,您怎么看待這個獎?

  王火:評獎有時有一定的偶然性,這個稱謂不敢當,怪嚇人。但是全美中國作家聯(lián)誼會是一個很好的組織,干了些非常了不起的事情,比如把中國作協(xié)會員好的作品,寄到美國后,要進行分類,再送到名校圖書館。這件事過去沒人做過,是功德無量的事。他們還有“中國作家之家”的房子,請過不少作家去那里。

  讀書報:都在四川,您和馬識途等老朋友常聚嗎?

  王火:我很敬佩馬識途,一百歲的老人,從早到晚在奮斗,不斷出版新作,把書法義賣掉,把錢捐給上大學的貧困生,精神可佩。2013年馬識途過生日,我們幾個好朋友一起小聚。聚會結(jié)束大家告別的時候,他站在車門口大聲說:“我明年再來吃啊!”幾個好朋友都笑了。2014年,馬識途一百歲,我們像去年一樣聚了一聚,我們不吃公款,是AA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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