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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國政協(xié)委員、編劇梁曉聲談新作《返城年代》 ——
補上“好人文化”這一課
好的文化會有許多的標準,其中最重要的一條,就是關于好人。好人最重要的一條標準就是善良,這是根。秉持著善良這一點,對許多事情的判斷都不會那么復雜,變得相對簡單了。梁曉聲
3月3日,電視劇《返城年代》在央視八套黃金檔首播,全國政協(xié)十二屆二次會議也在這天開幕,這部劇的編劇梁曉聲、顧問張抗抗都是全國政協(xié)委員,也使得它格外受到關注。 《返城年代》是根據梁曉聲同名小說改編,講述知青返城后所面臨的困境,重點描述了他們如何用頑強的意志度過艱難生活,透著樂觀、積極、陽光的人生態(tài)度。梁曉聲在接受本報記者專訪時,對自己的作品進行了深入的解讀。
今天我們需重建常識
記者: 2012年您編劇的電視劇《知青》曾引起很大反響, 《返城年代》雖然也屬于知青題材,但也沒有僅僅局限于知青本身,觀眾可以看到愛情、親情這樣的情感,也有人性的自私,這些不僅僅存在于知青年代,很多人會從當下找到一些共鳴。您創(chuàng)作了多部知青題材的作品,對于《返城年代》您想表達什么?
梁曉聲:我希望通過知青們所經歷的年代,把中國的一段歷史帶出來。這就是大家經常說的歷史感。我們這樣追求了,如果觀眾看到了,感覺到了,我們真的很高興。同時,這也會帶領我們回過頭去看中國這30年是從一個什么起點走過來的,能較客觀地看待我們這30年的歷史。尤其這段歷史恐怕對于年輕人來講還是不太熟悉的,就顯得更重要。年輕人應該懂得自己國家的歷史,這樣看待自己國家的現實才會更清醒,甚至包括我們對腐敗的不滿意,都應該從它的端點上找,在歷史上看當時的官員是怎樣的。這樣理解的話,就更加深了我們今天反腐倡廉的責任。
在文化方面我一直主張補上“好人文化”這一課。不論在任何時代,尤其是在特殊年代,更需要好人多一些。換句話說,好人作為推動社會進步的個體,可以阻止時代向不好的方面倒退。而我說的“好人”并不是老好人,他自身是有文化、有知識、有價值觀的。 《返城年代》也想從好人方面來寫,最終也寫到了什么叫“良心” 。于是就提出一個問題,我們應該為什么而羞恥?應該為不正直、不善良、助紂為虐、看客心理而羞恥。這些我覺得在今天也依然有意義。雖然這些本是常識,但是我們要重建這些常識。
希望做好人能成為生活幸福指數的一部分
記者:和劇情相比,劇中的人物形象更加突出,個性鮮明,給觀眾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您在人物塑造上有哪些思考?
梁曉聲:我們非常欣慰,大家看懂了我們不是在著重寫故事,而是著重寫人物,就是說作為一個自然人應該是怎樣的,這也是我跟導演在創(chuàng)作中一直在談的話題。雖然劇中的主要人物是知青,但他們作為一個自然人是基礎的屬性。
劇中有一個知識青年楊一凡,他在上山下鄉(xiāng)的時候是一個美術青年,保留了一本西方繪畫版圖,其中有很多裸體圖片。他因此受到了批判、傷害,處境艱難,而且揭發(fā)他的可能是和他最要好的知青。在這個時候,作為兵團營長的林超然,就一定要把這個知青調到自己的營里來,保護他。
記者:無論環(huán)境如何,林超然還是有是非觀念的。他可能認為自己做了應該做的事。
梁曉聲:知青返城后,何家三姐妹的二女兒愛上了楊一凡,楊一凡因為一些原因進過精神病院,使得何家上下都反對他們的交往,這也可以理解,雖然他的畫很美,為人也熱情。二女兒后來知道自己并非何家親生,當生母出現在自己面前,不但買了楊一凡的畫,還對她和楊一凡講:“我們應該感激那些為我們的民族教育出了善良青年的父母們,一個青年如果不善良,不論他有多大的能力和才干,他都不可能最終成為一個好人。你們都是好人,雖然你有病,但是你們相愛,這多好。 ”這就是我們始終要傳達的,關于人善良品格的重要性,事實上人本來就應該是這樣的。這就是我們?yōu)槭裁匆趧±锩姹M量拋開執(zhí)迷編織劇情的原因。盡管編織劇情其實并不超出編導的智力,但我們并不想把力氣用在那兒。
記者:您在電視劇中寫的人物,那些受傷害的人是寬容的,傷害他人的人也是被寬恕的,只要是真摯的愛情,無論遇到再大的阻力,到最后都是可以被接納的。與現實相比,是不是過于理想了?
梁曉聲:假如我們對自己國家所處的時代,有諸多的困惑、迷惘和不滿的時候,我們經常是對比西方更先進的國家。比的時候,不是比人家的生活條件,主要比的是外國的人。那外國的人為什么會是那樣一種文化?是外國的文藝不斷地影響著一代一代的人,幾十年、上百年。
在今天,有些人做了一些好事,大家就會反問怎么會有那樣的好人呢?其實我寫這部劇就是想要說,最自然的人,正常的人就應該那樣。為什么我們在寫這些人物的時候,另外一些觀眾總在懷疑我們的生活中哪有這么好的人?我覺得懷疑本身是有問題的。其實仔細回憶,在你最不開心的時候,用自己的開心感染你的人,是有很多的。但是我們的文藝居然沒有,我們的文藝作品里面都是在斗,各種各樣的斗。那這個社會就沒辦法進步了。所以我們要強調,人是社會進步的主體,一定是要被好的文化所化的。
好的文化會有許多的標準,其中最重要的一條,就是關于好人。好人最重要的一條標準就是善良,這是根。秉持著善良這一點,對許多事情的判斷都不會那么復雜,變得相對簡單了。因此劇中就有林超然帶著他的知青戰(zhàn)友羅一民去向港商懺悔,因為羅一民曾傷害了港商的外孫女。
港商會覺得林超然和別的知青不一樣,林超然說自己讀過一些書。港商以為他在說謊,就拿出雨果的《九三年》 ,“這本書你讀過嗎? ”他脫口而出說,“在革命的原則之上,有更加重要的,更加正確的人道主義原則” 。羅一民也讀過書,也讀泰戈爾的詩集。他們被這樣有營養(yǎng)的文化所帶動,才會是不一樣的人,才有了羅一民的道歉和懺悔。這也是我們想傳達的。
我們希望有一天做一個好人能成為生活幸福指數的一部分。
歷史是面鏡子,可以觀照現實
記者:其實《返城年代》雖然說的是知青的事,但是里面涉及到很多身份的人,有市長,有校長,有學生,也有工人等等。這些人雖然不是男女主角,卻也都有自己的命運發(fā)展,并不是來“打醬油”的,觀眾可能也都能找到一種對應。
梁曉聲:劇中何家三個女兒的父親是個校長,冬天他們家沒有寬敞房子,全家住在學校的教室里,煤也不好燒,但學校有好煤在那兒,學校也有磚在那兒,能不能動用一塊磚來為自己家砌上,再燒學校的好煤取暖,這事在何校長那里是絕對不可以的。兒女們挨著凍最后都不聽他的,就把戰(zhàn)友們都找來把爐子砌上,結果何校長大發(fā)脾氣。在上世紀80年代如果我們當干部的人把這種作風一直延續(xù)下來……至少當年是面鏡子可以觀照現實。
記者:劇中也會涉及到一些對歷史的評價嗎?
梁曉聲:會涉及到“文革” ,比如說商業(yè)局長的兒子和我們劇中的女主人公,也就是何家的三女兒是戀愛關系,到商業(yè)局長家里做客時,在交談中商業(yè)局長是害怕的,害怕兒子找一個曾經是女造反派的姑娘回家,因為他們在“文革”中曾受到過傷害。于是他們的談話就不像普通意義上的對話,可能一開始就會問你對“文革”怎么看?就這么直接,而且答案直接影響你能不能進我們家門,她回答說,“‘文革’不是任何意義上的革命。”在今天至少表達了我們這樣的一些人,對于“文革”的一些立場,無論它對或者不對,但是表達出來了。
記者:這個劇跟您之前的生活有多大的相似性?您的好友、著名作家張抗抗曾說劇中的男主人公跟您很像。
梁曉聲:因為我在生活中確實是屬于盡量要求自己正能量多一些的那一類。劇中和我生活接近的地方其實挺多的,比如說林超然和他的工人身份的老父親之間的這種父子關系。所以這部劇除了向知識分子致敬以外,同時也向工人階級致意,也向美好的人性致意,這是我在創(chuàng)作中一貫秉持的。我覺得我們的文藝作品就應該有這種正能量。我們所說的正能量也不完全是政治思想方面的,而是人性正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