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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花街往事》上市,10月《天使墜落在哪里》登上《人民文學(xué)》。路內(nèi)被認為是70后最好的作家之一。雖然久居上海,但他用了幾百萬字描摹生活在中國中小型城市底層的那些人、那些事。
一《花街往事》
“我希望拍成一部溫婉的、幽默的電影,就像小說結(jié)尾所說,有‘一個光明而卑微的未來’。它應(yīng)該帶有法國或者意大利電影的氣質(zhì),從細微之處入手,講一個80年代的愛情故事。”
山東商報:您的新書叫《花街往事》,有部電影同名,兩者有關(guān)系嗎?
路內(nèi):沒什么關(guān)系,我倒是在寫完小說的時候搜了一下,看看題目有沒有雷同的。發(fā)現(xiàn)有,也就無所謂了,因為小說已經(jīng)寫好了,題目也不是硬湊的。小說里的街道確實是花街,故事是上世紀60年代至90年代的往事。
山東商報:我讀完覺得細節(jié)處理很好,比較靠譜。不是每個作家都具有虛構(gòu)寫作的能力,這種能力是與生俱來的嗎?
路內(nèi):作家之中,小說家比較特例些,他首先得具備虛構(gòu)能力。這種能力有高有低,并不是說虛構(gòu)能力高的就肯定是一流小說家。如果從傳統(tǒng)的文學(xué)審美角度來說,要求小說細節(jié)豐滿、人物鮮活、反映人民生活什么的,我這么寫的時候,對傳統(tǒng)的文學(xué)審美有一點認同度,在這個框架之內(nèi)是否能寫出屬于自己風(fēng)格的小說。
簡而言之,對細節(jié)的處理第一是素材積累,包括自己的經(jīng)驗在內(nèi),自己的經(jīng)驗是先天的;第二是處理方式,寫作技術(shù)都是后天學(xué)習(xí)的。這在寫作教程上都有。
山東商報:《花街往事》賣出了電影改編權(quán),您希望拍成什么感覺的。
路內(nèi):有一位北京電影學(xué)院畢業(yè)的青年導(dǎo)演想拍,但只是處于前期籌備階段,需要投資。我不打算參與導(dǎo)演的工作,我們商量了一下覺得金城武演小說里的那個父親很不錯,但如果是吳秀波也許更好。我們就這么想,然后由制片人和導(dǎo)演去籌資金,我啥事都不做,回去寫下一本小說。
如果一定要我說,我希望拍成一部溫婉的、幽默的電影,就像小說結(jié)尾所說,有“一個光明而卑微的未來”。它應(yīng)該帶有法國或者意大利電影的氣質(zhì),從細微之處入手,講一個80年代的愛情故事,這就夠了。山東商報:當初《少年巴比倫》只賣了兩三萬的版稅,可那些書在網(wǎng)上被標的價格已經(jīng)超過一兩百塊了吧?這是一件很荒謬而又很現(xiàn)實的事,您也好幾次說不想多提。這是不是和六六當年《雙面膠》時低得可憐的價格一樣的感覺。
路內(nèi):我也不知道賣多少錢,有讀者來問我,我就勸他們不要買高價版。這是很對不起讀者的事。絕版的事情很復(fù)雜。一部分原因是我自己不想加印,因為刪改的有點離譜,我就情愿不掙這個版稅了。好在版權(quán)到期,今年《少年巴比倫》會再版,包括全部完成的“追隨三部曲”。這個超長的故事,我寫了將近70萬字,貫穿了整個90年代。
其實我不是很在乎價高價低,也不會覺得書賣少了就很凄慘,我只要玩得來勁就好。另外《少年巴比倫》會被改成電影,明年可能會在青島拍。也就是說,路小路這個人物在電影里會變成一個山東人,我很高興,特地對施戰(zhàn)軍先生和張悅?cè)欢颊f了這個事。上海有個青年評論家叫黃德海,也是青島人,我前幾天也跟他說了。瞎套個近乎,山東人都對我挺好的,最早關(guān)注我的評論家張艷梅老師,也是山東理工大學(xué)文學(xué)院的教授。
二中間代
“我曾經(jīng)說我不喜歡自己的同代人,但這不代表我討厭同代人,只是因為那種復(fù)雜的感情、共同的經(jīng)驗,令我不能簡單概括!
山東商報:您被公認為是70后最好的作家之一,有媒體甚至說可以去掉之一。自己怎么看?路內(nèi):可以加上“之一”,也可以去掉“70后”,你覺得呢?哈哈。
山東商報:此前的媒體采訪中,也會多次提到您是70后,發(fā)表下對80后的看法會被引申出很多涵義。這是一種標簽化嗎?
路內(nèi):我們對于代際的看法通常都是片面的,必然會遭到肯定或否定。我曾經(jīng)說我不喜歡自己的同代人,但這不代表我討厭同代人,只是因為那種復(fù)雜的感情、共同的經(jīng)驗,令我不能簡單概括。我比較反對政治化地預(yù)判、解讀一代人。山東商報:中間代的特點我自己總結(jié)的是性描寫、性符號真的不少,您的小說還算寫的少的,也有提到。這反映了中年男人對逝去青春的紀念和恐懼?
路內(nèi):我甚至沒有感到自己進入了中年。我抽煙,喝過量的咖啡,不鍛煉身體。但是我和大部分理性的中年人一樣,存有一種自我懷疑。這是好事。我對于“性”這個符號沒有太多的訴求欲望,反而更多地注意到人們在這個符號上所展示的狀態(tài)。當然,我們不要嘲笑性,要好好地賣力地過性生活,如此而已。中年人最恐懼的是窮,而不是青春逝去啦。
三生活
“現(xiàn)在作家也都在幕前了,誰不想在臺上紅五百年呢?真正在幕后的是編輯。我想自己寫小說還算成功,那就放下手里的活,繼續(xù)寫!
山東商報:此前您做過很多職業(yè),像廣告人,電臺主持等都是臺前那種,作家尤其是專業(yè)作家相對而言在幕后,有什么轉(zhuǎn)折讓您做出了這個選擇?
路內(nèi):現(xiàn)在作家也都在幕前了,誰不想在臺上紅五百年呢?真正在幕后的是編輯。我想自己寫小說還算成功,那就放下手里的活,繼續(xù)寫。畢竟當作家也是有一點虛榮心的,別人點贊,今晚多喝二兩,這種事情也是允許的。如果我哪一天寫不好了,那就悄然消失了,你可別說我江郎才盡——從我寫第二部小說開始就有人這么說了,一直說到現(xiàn)在,我也聽膩了。
我做這個職業(yè)選擇一半是誤會,其實我只想寫小說,后來發(fā)現(xiàn)除了寫作之外還得賣書、賣自己,全球作家概莫能外。我想退回去已經(jīng)沒路了。另一半是師友鼓勵,比如《收獲》和《人民文學(xué)》,以及我的出版商。沒有別人認可,我不可能寫這么多。這個自己很清楚,所以必須謙遜。
山東商報:特別看重“人緣”嗎?聊天時您告訴我,覺得施戰(zhàn)軍對您也不錯,在上海書展上時張悅?cè)坏幕顒右踩ヅ鯃,作家里有很多好朋友?/p>
路內(nèi):這個很正經(jīng)地說,我不是圈子作家,在上海沒有圈子,在北京也沒有。結(jié)交作家講究緣分,入眼不入眼。別人客氣或真的幫我,我就覺得特別不好意思。因為在這個行業(yè)里,沒有人必須對你客氣、必須幫你、必須給你點贊。都是出于善意和貼心。朋友多點,總是好事,但我不是特別有人緣,我不太愛出門。
山東商報:別說您生活在魔都了,我生活在濟南看到土豪花錢不眨眼都有點不淡定。選擇了當作家之后,面對物質(zhì),真的不渴嗎?我記得去年問過陳丹燕這個問題,她回答大概是:你都見過了,就不會那么渴了。
路內(nèi):沒關(guān)系啊,我們應(yīng)該鼓勵有錢人花錢,只要他不把房價炒高,不醉駕,不李某某。花錢才能拉動經(jīng)濟。我只討厭那種有錢吝嗇并且充大爺?shù)闹鲀,有錢不要傷害別人,傷害了要受到足夠的懲罰并且賠償,這就夠了。熊孩子亂花錢是貫穿人類史的,從高祖到哀宗,這是一個歷史循環(huán)。至于我自己,既不窮,也不強求物質(zhì)享受。我渴,給我一杯涼水就可以了。
山東商報:兩年過去了,提供的照片還是那兩張,平時不喜歡照相?最近某刊物采訪您的照片,很多人說像江湖大佬。那種氣場和我之前見過的不一樣。
路內(nèi):我30歲以后就不愛拍照了,會讓我緊張。那張照片我跟你說點技術(shù)因素:當時在我家拍照,攝影師沒帶燈,我家因為墻上有些畫,所以裝了不少射燈,全開。你知道腦袋上一打射燈,那種銳利的冷光會使所有人像黑幫或者夜店傻矬,誰來都一樣。我很享受自己在公開媒體上的多元形象,帥的陋的,連我自己都得猜一下,這照片真的代表我嗎?反正只要不是猥瑣就好。
記者手記
好人路內(nèi)
和路內(nèi)的幾次見面都有戲劇性。第一次是我在上海到了約定的地方,卻打不通他手機,因為鬼使神差的記成了另外一個作家的號碼。他送了我三本書和杏仁核桃撻,那天航班延誤,在機場多呆了4小時,全靠這精神和物質(zhì)食糧了。
一個月之后再去上海,酒店門口看到陳丹燕我趕忙上去打招呼,忽然黑影里的路內(nèi)跟我說話。我愣了,趕緊解釋:“你怎么大晚上的戴了帽子還站黑影里,這樣我怎么認得出。真不是故意裝看不到的,就沖著你送我的核桃派我也不是那種人!彼俸僖恍,指著旁邊的一個人說,那是孫甘露。我更窘了,趕緊給前輩問好。
一年后再去上海,路內(nèi)沒有新書發(fā)布會。在陳丹燕和張悅?cè)坏幕顒由希龅搅寺穬?nèi),他是去捧場加吃飯的。他告訴我出了新書,會讓編輯送我。我以為那么多記者去采訪,他早忘了我,又給了他一張名片。他說,上次你給過我了。
路內(nèi)是那種特別‘好’的采訪對象,交流起來完全沒障礙。談話輕松有趣,回復(fù)郵件精彩迅速。平時想和他交流什么問題,微博私信就像阿拉丁神燈,他總是不會玩消失。有的作家,今兒意大利,明兒希臘,或者玩不帶手機不接電話的游戲,路內(nèi)不是。這或許和他做過的那些看似不搭界的職業(yè)——工人、營業(yè)員、推銷員、倉庫管理員、電臺播音員、廣告公司創(chuàng)意總監(jiān)有關(guān)——在作家里,他算很好相處很會和人打交道的。
據(jù)說現(xiàn)在他一天的典型流程是這樣的:上午睡覺;下午處理些事務(wù),等女兒從幼兒園回來;晚上陪女兒玩,等她睡了再寫點東西。有次我們正在溝通采訪的事情,他突然說,得去接女兒了。他送過我《少年巴比倫》、《追隨她的旅程》,但是,沒有簽名。他笑我光記著請我吃蛋糕了,沒記得送書!安皇前,那書因為絕版網(wǎng)上賣得很貴我也沒高價賣啊!蔽艺f。
采訪作家,我一般不好意思問人家關(guān)于收入的事,只知路內(nèi)有一份固定的工資,加上稿費和版稅在他看來差不多了,“實在不行,一個月寫一個一萬字的短篇小說,一個字5毛錢,5000塊錢,也能過!边@話里充滿堅持,在佩服之余,我有點心酸。